第二百六十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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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黄瘦汉子朝他挤挤眼,径自朝楼下行去,张承德压低帽檐,尾随而下。楼内廊檐环绕,一到入夜,血气阴森森散逸黑魆魆的空气之中,阴风恻恻,令人发毛,浑身不舒服。两人沿途遇上的巡卒、守卫,大抵因暗沉阴霾所遮掩,不曾留意二人。二人着意掩饰,每遇兵卒,面上多露出漫不经心的神色,便是有留心的狱卒,昏暗中也只道是典狱长一行,除去点头行礼,便是毕恭毕敬侧身让路。

  庭审之后,鬼面狐王虽还押在提篮桥华德路西牢内,但已转入大院西端铁楼顶层的禁闭室。这种牢房名叫“风波亭”,面南朝北,四尺见方,一道木门之外,还安设一道铁门,重重固锁。房内一般的橡胶为壁,防她自杀。房顶开风窗,冬天寒风裹着雪花飘落室内,无遮无盖,异常寒冷,夏天关上两道牢门,室内酷热难熬。此时腊月寒冬,今年虽尚未降雪,但已然冻得狐王坐卧皆废,绕着豆腐格子般小房间踱步蹬足,冷得彻骨透心。盖因她也是日本人特意“关照”入来的,拿她当国际重犯,看守也用洋兵,四个时辰换一班,一班两人,全是齐副武装的英美大兵,十二个时辰全勤。

  前两日阴雨如倒,连绵不停,这日总算天霁,监狱上下群相激烈议论东楼男牢的礼拜六决斗,狐王耳边风吹到些因头,大略晓得了一二。未经许可,她不得随意走动,一天里呆呆地只能躺在臭烘烘的板床上,心里想象决斗的情景:一会儿张承德给洋人打得浑身是伤,血肉模糊;一忽儿又想洋人被张承德施巧招撂倒……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中恍恍惚惚,一会儿梦见自己随曹立俊在春游;一会儿梦到自己生出来个大胖小子;接着又做到与曹立俊洞房花烛的甜蜜梦境……梦里全是叫人欢喜的事情,她从头至尾,笑靥如花,就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可惜她心中才起此念,一阵寒风吹来,冻得她浑身机伶伶打颤,不料梦便醒了。她心头怦怦狂跳,揉揉泪湿的眼睛,举目见天色已晚,心中空落落的,无着无落,失魂落魄。

  正愣怔之间,忽听橡皮门外“咕咚”一声响,似有重物摔地上,俄尔又是一响。她心知外面有异,腾地坐起身子,门上锁响,跟手轧然而开,竟见一人穿着典狱长的黑色制服,站在门口,头一摆作势叫她出来。她凝目一谛,心头狂喜,认出竟是张承德,当下一骨碌跳下床来,闪出门来,深深吸了口长气。见两名洋兵横躺竖卧在地上,帽正绣有编号“1”的硬檐帽滚在一边。狐王暗恨他们白天对自己凶霸霸,心头有气,伸出足尖,在他们的死穴上分别踢了一脚,送他们归西。

  承德不去理会,当先引路,狐王脱却樊笼,脚步轻盈,紧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快步朝楼道尽头的楼梯口行去。才走了几步,忽听到楼道里传来呼呼哈哈的异响,承德侧耳一辨,听出是鬣狗的喘气声,心下暗暗叫了声苦,低声对狐王道:“小心,有狗!”狐王“嗯”了一下,走了几步,轻轻道:“若行藏暴露,先杀狗,莫让狗子叫!”

  两人亦步亦趋,朝楼梯口又走了十来步,楼下狗喘声和人的脚步声,杂沓而上,奔行甚速,转眼便登上了三楼。一只长长的狗嘴从转角伸出来,径直朝二人转向,脚爪爬搔地板之声嗒嗒,勒扯绳索,拖着主人朝二人奔来。一共两条德国黑背狼犬,跟上来三名狱卒,两名年轻的洋狱卒牵狗,后首一个挺着硕大啤酒肚的洋秃子,大摇大摆地跟来。

  三人乍见承德的衣饰,一齐停步立正,朝他敬礼,口中短促而响亮地说了一句外国话。承德料来是洋人打招呼的话,便装腔作势地挥挥手,脚下不停,皮靴橐橐。两条大犬虽给洋兵用力扯住,但呜呜嗷嗷,显得狂躁不安。右首的洋兵一个不提防,绳索脱手,那条狼犬倏然朝承德扑来。

  承德佯装胡羊,漫不在乎地朝人犬直行,那豺狼般的恶犬登时站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口涎如瀑,滴滴答答,呜呜发威,弓背低头,作势欲扑。这两条狼犬系典狱长亲自养大的德国良种,只只凶猛异常,但对典狱长则极是温驯。三个洋兵见状不禁起疑,大肚子叽里咕噜了几句,三人举步靠上来,形似以言语相询,叵耐承德不懂洋话,狐王不便说话暴露性别,两人都不敢作声。那大肚子似是老狱卒,经验丰富,已瞧出不对,拔出警棍,指着承德提腿奔来。

  狐王见势头不对,轻呼:“动手!”俯身一指戳在狼犬的脑门上,恶犬坚硬的脑门上登时给刺出个血洞,呜呜几声惨叫,软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死了。另一条狗相距尺许,承德飞起右足,足尖踢中它鼻头,狗叫也没叫一声,登时翻身而死。蓦然耳畔呼的一声,狐王已窜过他身畔,双手电伸电缩,在前面两名洋兵脸颊畔一掠而过,缩回时顺手在两人前颈“紫宫穴”、后脑“风府穴”各点一指。两洋兵四个穴位同时中指,登时呆呆站着,既动弹不得,又发不出叫声。

  狐王点穴的瞬间,承德已窜至大肚子面前半尺,两人一起一伏,错落有致,若合符节,间不容发。大肚子尚不知好歹,他在中国一向颐指气使,便是典狱长也因他资格老,让他三分。此刻仓猝之间,他想也不想,还是依着粗暴的脾气,右足一撑,撩起枣木的警棍,搂头向承德打去。他使棍是积年的老手,熟能生巧,巧能生精,棍术响当当的已在监狱里数一数二,口不则声,但只这么拚力一砸,居然也势挟劲风,虎虎生威。岂知棍子才举过顶,承德一转身,已绕到他的身后,左手搭他肥臀之上,借力一送。

  这一送有八成倒是借了大肚子本身甩棒之势,大肚子身不由主,向上疾飞,眼见头顶便要撞上廊顶水泥。他忙伸出双手,抱住了水泥顶上的输气管子,总算没撞破脑袋。这输气管子是热水汀管子,给做官的供暖,因而通向西侧走廊尽头的监狱官佐的办公室。其时寒冬腊月,热水汀正烫,管子上少说也有几百度的高温,大肚子双掌手臂登时给烫得滋滋冒起白气,转眼皮肉烫烂,焦臭刺鼻。他痛得呜哇大叫,叫声粗大惨厉,回荡在监狱大院上空,他忙松手堕下,噗通跌在地上,抱着手臂痛得在地上翻滚,一时站不起来。

  狐王凤目横了承德一眼,怨道:“你可真慈悲,饶他性命,引他杀猪叫!”承德不遑他竟情急中抓得住热水汀管道,心下甚愧,面上一红,俯身“乳燕穿林”,一拳砸在大肚子的太阳穴上,打得他七窍一齐喷血,两颗眼珠凸出,登时脑浆迸裂而死。

  洋人惨叫之声已掀起监狱内诸处的警讯,哨声四起,院内登时灯光忽明忽暗,人喧马嘶,脚步杂沓,隆隆荡荡。狐王和承德缘楼外管道,“倒卷珠帘式”,双双翻上楼顶。奔至楼后,又顺着落水管,溜下地去,脚踏上了实地,两人心下略定。承德贴着墙壁,猫腰挨至转角,探首往外一张,但见两乘洋马从东南侧的马厩里驰出,高头长腿的棕色马背上,两名洋兵腰挺背直,豪健剽悍,稳稳地双手端着快枪,砰砰朝天鸣枪,一溜吆喝着朝这一头的铁楼驰来。

  这两乘马跑得好快,承德才一探头,两骑马已掠过他伏身之所。张承德当即捡起一块小石,伸指弹出,波的一声轻响,一匹马的后腿早着。石子正好打中那马后腿的关节,马儿奔跑正速,突然后腿一曲,向后坐倒,那条腿登时断折。马上乘警骑术甚精,这一下变故突起,他提身跃起,轻轻落在道旁,见马匹断了后腿,连声哀鸣,不由得皱起眉头,骂道:“!”另一名狱卒勒马回头,问道:“matter?”前一警还未及开口,忽尔咕咚摔倒。问话的狱卒愕然一呆,策马驰近,见同伴一动不动,脸朝外侧,却看不见出了何事。

  他一骨碌翻下马背,奔上去俯身扳过头来,猛见白眼已翻,刚要张口呼叫,亦猛地头一歪,扑翻在同伴的尸身之上。这两下全是承德飞石打的,他认穴极准,就是在夜晚,也是打哪儿中哪儿,两枚石子全打在洋兵要害,登时两人交互叠罗汉般而毙。狐王在侧看得真切,不禁暗暗佩服,一拍他肩膀,人已窜入黑夜之中。

  两人才奔至院内一株大榕树畔,树干后忽地转出两个中国狱卒,见两人撞来,咿咿呀呀地挥棒相向,口中大叫:“贼子,别跑,吃爷爷一棒!”。承德见两人夹头夹脑地打来,看似有几斤蛮力,但不成章法,显是全无武功。狐王挥手轻带,一卒一棒打偏,砰的一声,正好打中同伴的鼻子,登时鼻血长流。打人的狱卒吓了一跳,不明白怎地这一棒子去势全然不对,只抚着棒头发呆。被打之人大怒,喝道:“狗娘养的,打起老子来啦,你公报私仇,想索回前日的两块大洋么?”飞起一腿,踢在他的腰里。那人痛得发火,回手相殴,口中乱骂:“膏药黄,你个不着四六的东西,全是这贼娘们儿捣鬼,你干么踢我?娘了个*的,好,你既还记得欠钱,这就便还来吧!”

  两人砰砰嘭嘭,登时打得十分热闹,蛮劲儿上来,只顾争钱,不再理会承德和狐王二人。两人肚中暗笑,飘然远走,也不再理会他俩打得头破血流。

  监狱内狱卒虽众,但黑暗里人头攒动,东奔西跑,根本看不到两名越狱者的影踪。张承德和狐王鼠伏蛇行,飞逾重垣,穿廊过户,踅至昆明路的围墙之下,只需翻过高墙,便出了监狱。高墙上虽电网高耸,但于两个轻功大高手来说,踰越这般高度,当是小菜一碟儿。

  狐王向承德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双足一点,身形纵起,左手在墙头电网之隙一搭,一个倒翻身,飞出峻垣,轻轻落在墙外,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承德反转身背贴墙壁,运气提劲,使出“壁虎游墙功”,移动双臂肘和肩胛后背,沿墙攀升,俄顷攀着墙头。他猛吸一口气,紧缩小腹,提腿过顶,一个“倒卷珠帘式”,双足穿在电网之下,翻身直起,已稳稳立在墙头,但见狐王已与一人交起了手,风声呜呜,听来很是郁闷,便踊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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