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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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年前杨天保离吴寓,将青帮、cc特务等派出的包打听目光引开,他来去无影,三两下便甩开了流氓之追索,悄悄给农佳丽也留了封书信,改装易容,至上海火车站搭车,购票上车,一漫北上。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话休絮烦,车行神速,不数日夜间,过津浦路,隆隆疾驰,津、京、南满、北满诸处换车,及至迳抵哈尔滨,也不过四五天的光景。一出火车站,天保即去拜访沈鸿烈,沈司令听门房报说是上海的故人求见,已猜着是天保,忙出办公室,奔走相迎。两人一见唏嘘,恍如隔世,鸿烈引他入室,奉上茶水点心,促膝长谈了一日。天保将这些年来北伐细情及教主遇难的来情去过,说得个酣畅,沈鸿烈一头听一头恸哭,望南叩拜,连声自怨:“属下之过,属下之过,不曾赶至教主麾下效劳……”

  转眼天暮,沈鸿烈盛情邀天保归宅,与自己妻儿家人相见,沈宅上下春风情热,天保欣然享受天伦之乐,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夜饭。饭罢歇了歇,成章又引他至密室相谈甚欢。闲聊了一泡,鸿烈即说明了招他来的用意:“青龙使,此番属下急着叫您北上,实是亟需您相助。”天保道:“哥哥莫再多礼,哥哥年长,小弟就以兄相称罢。请哥哥直言,究系何事?”沈成章便起身至保险箱,郑而重之地取出一摞文件,递给天保,天保接过来见扉页上五个大字:《中东路草约》。他翻开来看了一过,气得往地上啪的一扔,怫然詈道:“这杀千刀的子,不把咱中国当回事儿,道貌岸然,却私底下蝇营狗苟,竟跟东洋鬼子沆瀣,欺人太甚!”

  沈鸿烈道:“说实在话,这东北奉军张作霖确是个枭雄,对我有知遇之恩,又全权委我以大任,草创了葫芦岛航警学院和这东北海防舰队、吉黑江防舰队,年初又建了造船厂。我谨慎小心,恪恭将事,天可怜见,自建军以来,未尝一败。可目下形势复杂,子密探斥候无数,渗透我军,老哥我是左支右绌,实在没法,才想到昔日黑衣会的兄弟们,既靠得住,又有本事,几经暗访,只得兄弟你一条香火。兄弟的本事,咱黑衣会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哥哥我敬重你得紧。哥哥不揣冒昧,想请兄弟你帮帮我,替我在军中效力,施以臂助,解我燃眉之急,暗中也好替我防着那帮俄国的间谍,只要贤弟肯答应,哥哥我就可高枕无忧哩!”

  天保来路上早已盘算过,也猜出了沈鸿烈相邀之用意,**不离十,此刻不假思索,脱口道:“行,悉听尊便!”成章大喜,忙许道:“哥哥我是直性子,也不绕弯子,目下‘江亨’舰管带出缺,哥哥就任命你为‘江亨’管带,你的履历证件学历悉数已经做好,明日咱就走马上任,你看如何?”天保闻言急忙摆手,连称:“使不得,使不得!我从未历海军,一窍不通,再如何胆大,也做不得管带。哥哥莫要强难,小弟此来早已将一颗心扑在了东北,哥哥就让小弟做个训练船队的水兵,从头操练起来,只要是船上能轮着打鬼子的职司,哥哥就委派一个即可,无须刻意照拂。”黑衣会众肝胆相照,皆系志同道合之辈,沈鸿烈知他说一不二,绝无虚妄,沉吟良久,释然乐道:“好,兄弟既有此精忠报国之志,不惧劳苦,哥哥也不强难,你就屈尊,当个炮手。明日就操练,尽速熟习,临战之际,破毁敌舰,就全赖贤弟之力啦!”

  杨天保欣然道:“承情之至!”成章又道:“此非难事,倒是对付子间谍,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你明面上当个大头水兵,行事起来倒也隐蔽便给。往常赤俄分子也只在滨城四窜,近来他们人手日众,连三江口的军港里,也时时藏头露尾,哥哥我好生烦恼,就等着贤弟来救火啦!”天保思虑敏捷,接口道:“愧不敢当!依我看,咱们明日先入军籍,我先改名换姓,不露声色,容徐徐探访,若得混入其列,见机行事,就中便宜,或可得着些风声。”沈成章听了眼目放光,附和道:“贤弟之见,胜人万倍,就依你的主意。”说话之间,成章打铃叫佣人做了夜宵送来,两人吃了夜宵,又详谈了一宿,至五更三漏,方才同床而眠。

  翌日天明,他俩吃了早饭,成章即找人来领天保乘专车去三江口报道入籍。天保至水兵营,安排就绪,当日即入操练列,带教的军官是个德国佬,名叫阿尔芙德列,满脸白髯,皱纹多得脸庞像个橘子皮,可带教严苛,一丝不苟,才训练了半天,天保心下已自叹服。晌午吃了军饭,歇了半刻,就至船上实习。海军向分三队,第一、二舰队的诸艘舰船上悉是老兵、骁将,天保如约分到了练习舰队内最小的一艘炮舰上服役,训练起来比之别舰,尤为严酷。

  阿尔芙德列细数操炮规矩,装弹要领、炮位校准、发炮规范……面面俱到,不惮琐碎。及至听讲毕,兵士就位操练,德国人不避老迈,亲自一一手把手教熟,但凡有人略一差错,阿尔芙德列绝不含糊,以鞭掣之。受罚者不是脸上留疤,就是肩背出血,鞭印殷然,笞痛锥心,令人记忆犹新。十来个兵士,无人再敢分心,专心致志,将手法操演烂熟,练习至向晚,方才收队回营。

  第二天继续操演,隔日即以实心弹发炮,习练校准术。天保格外刻苦专心,将德国人说教一字不落,尽数深印脑海,轮着发炮,头一发即中靶子,铁弹撞得木耙粉碎,引得同学竞相鼓掌叫好,他却毫无得色,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小心操练。德国教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心下嘉许,便也尤为关照,每俟天保操炮,他必亲自过来监督,加倍严苛。俗话说得好:“棒下出孝子,严师出高徒。”确然至理名言。一周训练下来,天保位列甲等,沈成章得讯大喜,超擢他为军士长,专管“江亨”号的主炮位。天保求知愈烈,习得操炮,连同哈气凯斯机关炮及防空炮之手法,一并熟习,精益求精,不上一月,已皆有成。

  兵营寂寞,闲散之时,官兵消遣之地不多,军港周匝酒肆往往人满为患。天保随俗亦常去喝酒赌牌,未几还结识了个白俄朋友。俄国人名叫布拉霍夫,会讲半生不熟的中国东北话,却才好说话。那日天保下操,黄昏独自至酒肆喝酒,沿途惨烈的汽油灯下,站着成群的女子,沿街卖笑招揽生意。内中一个年纪顶顶轻的女孩儿,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瘦小身材紧紧包裹着西装白衬衫,还穿了一件青莲色薄呢短外套,系着大红的细褶绸裙,冻得直抖。

  浑身的觳觫劲儿弄得她的笑容也不停地摇漾,像水中的倒影,扭曲歪缠;她的牙齿忒楞楞地打在下唇之上,把嘴唇皮也咬破了,疼得她皱眉效颦。一个醉醺醺的白俄水手从后面走过来拍了她肩膀一下,她扭过头去向他飞了一个媚眼儿——嗬,倒是一双水盈盈的吊梢眼,眼角直插到鬓发里去了,可惜她的耳朵上生着鲜红的冻疮,又减了几分楚楚之色。

  她伸出两手合抱住那白俄水兵的臂膀,头倚在他毛毵毵的身上;两人依偎着并排走了几步,又来了一名水兵,两个男人都是高大威猛者,夹持着女孩。她的头顶只齐他俩的肘弯,她小小的肩膀却扛起两人各一条粗大的胳膊,巧笑嫣然地同他们有说有笑。杨天保心头满满的鄙意之中,竟生出些许同情,觉得这俩男人是女孩的衣食父母,眼看着就要给予“温暖”了。

  两个白俄兵大呼小叫地唱起了歌,转身回首之间,巧然撞着另一名魁梧胖大的子。天保一见便认出了是布拉霍夫,他已喝得半醉,醺醺然口喷酒臭,拦住天保,说请他喝酒,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酒桌前坐下。其时白俄仇恨赤俄,留在东北军中者成千累万,遍地皆是,遇上个把,亦不稀奇。两人开头鸡同鸭讲,天保虚与委蛇,敷衍了一会儿,那俄国人忽地说起了家乡之事。

  俄国人语声含糊:“你知道么,兄弟,我本是俄国皇族,姓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亚力山……按辈分算来……算,我还是沙皇的表哥……是表哥!”天保似听非听,嗯嗯啊啊地支吾。俄国人也不管他听没听,自顾自说个不了:“咱们亚历山大家,世袭公爵,人丁又旺,富可敌国……有钱得紧,穿金戴银……山珍海味……样样是享尽荣华富……富贵……啊……”窗外透进秋末的暖阳,射在俄国人灰色的眼睛上,晶晶闪亮,天保看见他思乡的泪花,心头涌上一股酸楚。借酒消愁愁更愁,天保大大吞了一口子的伏特加酒,酒气往脑门子一顶撞,脚下轻浮,恍如到了另外一种世界。

  布拉霍夫口里噜苏,呢喃个不休,彷如梦呓:“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我们家住在南俄的乌克兰大草原边,算不上四季如春,但比这里可好得太多了……我记得家里庄园千顷,了阔……辽阔得……得紧……,我记忆里最多的是祖父老爷躺着躺椅,摇啊摇啊,一头喝茶……一头……一头抽烟……暖暖的风送来……鸟儿的叫唤……我家乡的花草……草树木……都会说话唱……唱歌……你……你信么?”说着说着,他的目光迷离,晕开成布满血丝的温润。杨天保情不自禁拍拍他的肩头,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每个人的家乡都是一副最最美丽的图画,这世上的别处无以伦比。”

  布拉霍夫桀桀地笑了起来,彷如真的又回到了家乡,草原的味道让他欣喜若狂,不料忽然,他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乱跳,朝面前的酒杯咆哮:“他妈的,那些该死的布尔舍维克穷鬼党!那些披着狗皮的穷鬼,冲到我家,把我全家都杀了,杀光啦!杀……杀……杀……嗬嗬嗬……”他歇斯底里,大口喘着气儿,胸脯剧烈起伏,眼看就快要窒息,突然嗓音拔高,朝天挥舞醋钵大的拳头,吼:“他们抢了我家所有的东西,把我们……把我们一家人像野狗一样……撵走……”他转身双手一把抓住天保的衣领,竟然将天保硬生生地拎了起来,天保给他提着,双脚都离地而起了。

  旁边的酒客闻其声势动静,众目睽睽,惊愕地盯着他们看,人群里爆出一阵阵嘘声。布拉霍夫旁若无人,继续吼:“我们家向来就是做老爷的命——尊贵!尊贵,你懂吗?——却给他们驱赶狗子一样……撵得到处乱窜……布尔……布尔……布……他们都是些魔鬼,穷光蛋,王八蛋……蛋……”之后他就再也说不出人话,呜呜噜噜,像野兽一样着扑地倒在天保的身上,鼾声大作,呼噜睡去了。百度一下“袋中人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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