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_道侣修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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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玉碎。

  那人温柔反驳。

  ——其实也不是人,是天道。

  “寓意不好。”

  郁岁觉得好麻烦,随口说,“那就取谐音吧。”

  “郁岁。”

  “岁岁年年,年年有余。”

  “余生的余?”

  “不是,耳朵旁的那个。”郁岁臭美的讲,“显得我有几分忧郁气质,容易招人疼。”

  那人失笑。

  “招人疼?”

  郁岁被他笑得有几分羞赧。

  她骄矜的哼了声,没有再理会他,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似是混沌之初,天地相接。

  处处充满神秘与危险。

  郁岁想了想,又重新变成了玉。

  浮在空中,白玉无瑕,晶莹剔透。

  没过一分钟。

  就有位身穿朱樱色长衫的男子走过来,他步伐轻快,墨色眼眸充满愉悦,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盯着瞧了会儿,“哎,你一块玉,怎么还会变颜色呢?”

  郁岁嘟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他啧了声,懒洋洋的点评:“像块胭脂。”

  郁岁心想,胭脂多好。

  胭脂还能叫人变美呢。

  她哼哼唧唧的两声,对着这位每天都来找她玩儿的小伙伴说:“我有名字了。”

  “叫郁岁,郁岁的郁,郁岁的岁。”

  那人皱眉,颇为嫌弃,“玉碎?这叫什么名字?”

  他语气嫌弃的,像是要直接替她改了名字。

  郁岁不开心:“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一种“我倒要听听你的名字有多好听”的语气倨傲询问。

  搞得他格外无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郁岁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着,“哦,你叫裴湮啊,哪个湮啊?”

  “是妖艳贱货的那个艳吗?”

  话音未落,就挨了一下。

  裴湮手指捏着这块玉把玩,“欠收拾的小东西。”

  郁岁:“……”

  裴湮停下作,狐疑看着这块玉,“你今天怎么这么烫?”

  郁岁晕晕乎乎的:“……你不懂。”

  这是一种享受。

  与绝世美人在一起的享受。

  她自我陶醉:“等我变成人形了,你就懂这种感受了。”

  裴湮嗯了声,慢悠悠的说:“我等着。”

  听起来就毫不在意。

  郁岁放肆起来,“先说明一下,我是个女孩子。”

  裴湮:“在下不聋,听得出来。”

  郁岁又说:“你听过真爱之吻吗?”

  “亲我一下,我就能变成人。”

  裴湮作都停顿了,他松了手,任由这玉飘在半空中,新奇地打量,“小小年纪,这般好色?”

  郁岁唔了声。

  目光忍不住被不远处路过的漂亮女孩吸引——

  讲真的。

  每天都看同一张脸,多少缺了点新鲜感。

  她完全没理会裴湮,因为已经化了形,所以能离开原地,能够追随漂亮姐姐。

  裴湮抓住她:“去哪?”

  郁岁和他分享,“漂亮姐姐。”

  裴湮:“……”

  郁岁试图挣开他,“哎呀,你别拉我,姐姐要走了。”

  裴湮脸色沉了下来。

  但也没有过于强硬,带着她,跟了上去。

  郁岁兴奋打招呼。

  “姐姐,你看我美吗?”

  姐姐说真是块美玉,叫人稀罕。

  郁岁毛遂自荐,“我非常适合挂在姐姐的腰间哦。”

  ——这与她初次见到裴湮,与裴湮说的话一模一样。

  【公子你看我美吗?

  非常适合挂在公子腰间哦。】

  姐姐心情极好的笑了起来,看向裴湮,“你的小童养媳真可爱。”

  郁岁:“??”

  “什么童养媳?”

  姐姐吃惊:“你还不知道吗?”

  她在裴湮臭臭的脸色中,笑着调侃,“咱们裴大公子可是放出话了,谁也不能北面的那块玉,这可是……”

  可是他养着,未来要娶进门的小媳妇。

  后半句大抵是因为裴湮脸色太臭,她没再说下去。

  逗人嘛。

  逗的太狠就不美了。

  “有空来找姐姐玩。”

  姐姐拖着长长的蛇尾走了。

  郁岁盯着她漂亮的蛇尾,“我也想要尾巴。”

  裴湮哼笑了声。

  “小色胚。”

  一直到姐姐的身影彻底消失。

  郁岁才回过神,然后和裴湮计较:“你居然想要娶一块玉,你好变态啊。”

  裴湮一把握住玉,“承蒙夸奖。”

  郁岁呜咽两声,实在挣不开,就任由他握着了。

  但她还友善提醒了裴湮。

  “我是一块玉,这辈子都与情爱无缘,不要因为我先向你搭讪,你就自作多情哦。”

  如果系统在这里。

  一定直呼渣女,然后再夸赞一番。

  这简直天生适合修炼无情道啊!

  郁岁见裴湮沉默,以为伤到了他的心,但着实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说,“那这样吧,我可以屈服美色,娶了你,不过你不能约束我看美人。”

  裴湮能够看到玉灵。

  也能够看到郁岁忍痛让步的神色,一时竟然气笑了。

  “郁岁。”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不怎么沉稳正经的语气,也不怎么温柔,但别有一番韵味,撩人至极。

  郁岁闻言只觉后背一凉。

  感觉自己好像要挨揍。

  她唔了声,慢吞吞的说:“你也可以看别的女孩子……男孩子也行的。”

  裴湮的笑容越来越冷。

  郁岁恼怒:“你还要我怎样!”

  “我就是块玉啊,要不分成一片一片的好了!”

  ——每一片都完整的爱上一位美人。

  话音未落。

  裴湮的脸色就变得格外沉郁,仿若阴云笼罩,风雨欲来,骇人极了。

  有点点吓人。

  郁岁正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

  忽然见裴湮面色如常,好似刚刚阴冷恐怖的神色不他做出来的一般,温声细语:“在下颇为霸道,要娶,就要完完整整娶回来。”

  郁岁乖乖哦了声没有反驳。

  刚刚那也是一时气话,她就这么小小的一块玉,哪里能分割开呢?

  可疼了。

  她可怕疼了。

  余光又被一位美人吸引。

  这片混沌之地,美人实在太多。

  都是钟灵毓秀,得天独厚,受尽了天道宠爱的,皮囊也最是完美。

  郁岁心不在焉的说:“我要在那座高山建个塔楼,每天都站在塔顶看美人。”

  话音未落。

  就感觉身上一片湿意,她惊呼:“你做什么?”

  裴湮:“在下见你有点脏,特意帮你洗洗。”

  郁岁:“……”

  “我可以自己洗的。”

  裴湮没理会她,耐心帮她清洗着。

  把玩着美玉,时不时还好奇询问:“这里是腿吗?”

  “这儿是头吗?”

  “这里呢?”

  郁岁默了两秒:“你问完接着摸,还有问的必要吗?”

  裴湮带着求知精神:“在下认识一下玉的构造。”

  郁岁:“……”

  看美人的事情没能持续多久。

  腻的格外快。

  郁岁蔫哒哒的飘在空中。

  闭目养神。

  连裴湮走过来,也没有抬眼看他。

  他叫了她两声岁岁。

  郁岁没有静。

  心想,别叫了别叫了,我正在酝酿睡意呢。

  直到——

  感受到温软的湿意。

  郁岁:“……”

  郁岁:“!!!”

  郁岁简直炸毛,“你亲一块玉做什么?”

  ……还是偷亲。

  裴湮拿她曾经说过的话堵她:“真爱之吻。”

  郁岁:“……”

  裴湮认真:“变身吧。”

  郁岁:“……”

  怎么能有人这么幼稚!

  裴湮忽然转了话题,“在下要去一趟东面。”

  郁岁:“去哪里做什么?”

  裴湮:“打架。”

  此处仍是混沌。

  尚且没有发展出什么娱乐活,各种精力旺盛的生物聚集在一起,就很容易打架。

  郁岁想了想:“我也要去。”

  裴湮微微讶异,“哦?”

  郁岁:“我喜欢看打架。”

  简直是在明明白白的说“我喜欢看热闹”。

  裴湮啧了声,似是为难:“可我不想带你。”

  郁岁凄凄惨惨的说:“从此你在东边,我在北边,我们不再相见……”

  裴湮好整以暇看着她演。

  郁岁话语一顿:“所以你刚刚亲我那一下,是告别吻吗?”

  裴湮微微颔首。

  随即看着郁岁苦思冥想的神色——

  他喜欢郁岁因为他而流露出表情的变化。

  然后。

  就忽然见郁岁变成了人,肌肤雪白,粉面桃腮,声音也如玉石般清脆悦耳:“那你都要走了,一去不知能不能回来……”

  裴湮气笑了。

  临走还要咒他。

  紧接着。

  郁岁:“不如走之前,我们把该做的做了吧。”

  裴湮这次是真的疑惑了:“该做的?”

  郁岁轻轻眨眼:“我在邀请你。”

  她见裴湮沉默,于是又说的直白了点,“我可以享用美人吗?”

  停顿了下,她补充说。

  “毕竟你是我的童养媳。”

  “……”

  两人静静看了彼此两秒后。

  裴湮腔调缓慢,意味不明,“好。”

  后半截的场景就变得古怪离奇了些。

  或者说,荒唐糜乱至极。

  仿佛与曾经系统叫她看的预知梦融合在了一起,宛若干净的画卷,彼此在上面涂涂抹抹,但整体色调更为大胆糜丽。

  郁岁猛然从梦中惊醒。

  “阁主醒了?”了之浑身散发着金光,温柔笑着,“贫僧真害怕阁主久睡不起,从此日日守寡。”

  郁岁:“……”

  “大师的语文是和陈公子学的吗?”

  用词水平也是异曲同工了。

  了之哎了声,“贫僧有传承记忆,不需要学。”

  郁岁想到自己学了大概七八个世界的语言,颇有几分羡慕。

  了之又问:“阁主可是做梦了?”

  郁岁努力回想,“好像吧。”

  “我记不清楚了。”

  ——醒来方觉大梦一场,但根本记不住梦中之人,更记不得梦中之事。

  了之:“梦境向来都是如此。”

  “阁主顺其自然就好。”

  郁岁没有顺其自然,她拼命的回想,努力想到了一些,“好像梦到了个变态人渣。”

  她蹙眉,“总是喜欢舔我,还是爱给我洗澡。”

  “上战场之前,还夺走了我的贞洁。”

  郁岁越说越气愤,“这梦太可气了!”

  了之:“阁主遇人不淑,远离裴剑尊便好了。”

  郁岁:“……?”

  “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身,发觉他们还未曾离开这处幻境。

  郁岁:“我们要待很久吗?”

  了之:“贫僧也不知道。”

  “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知裴剑尊会不会误会。”

  郁岁:“形势所迫,他不会误会的。”

  了之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他见郁岁盯着不远处的陈邵九。

  ——因为结界存在,他杀不死这些修士,转而炼毒,日复一日,常年待在洞府内,早已没有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模样。

  如今这副样子。

  正是郁岁熟悉的阴郁模样。

  她看到了陈邵九给雁城的百姓下毒。

  在雁城百姓中毒后,他从他们身上摘走了一块玉,大小形状迥异。

  郁岁和了之说:“所以,陈公子就是为了一块玉,给雁城的百姓下毒吗?”

  了之沉默两秒,轻轻说:“是。”

  郁岁盯了好久,就在了之以为她要发表什么感言时,忽然听她说:“这玉真好看。”

  了之:“……”

  郁岁又说:“比裴湮都好看。”

  了之:“……”

  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之后又说,“陈施主逝世后,财产应当全留给了阁主,阁主若是喜欢,将这玉拿走也未尝不可。”

  郁岁严肃说:“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怎么可能拿逝者的东西。

  这岂不是砸丧葬阁的招牌吗?

  了之:“那这玉,阁主要怎么处理?”

  幻境里。

  陈邵九依然忙忙碌碌,为这一块块玉建了华丽宫殿,放在宝座——

  郁岁都怀疑他是不是还要给这玉盖一层被子,唱唱摇篮曲。

  她说:“他这般宝贝,想来这玉对陈公子很重要,就与他葬在一起吧。”

  了之沉默了会儿。

  “贫僧会为阁主看好裴剑尊的。”

  他怎么三句话离不开裴剑尊?

  郁岁颇有几分无语:“你看他做什么?”

  了之:“防止他盗墓。”

  郁岁:“……”

  “他为什么会盗墓?”

  了之:“情之所至。”

  郁岁:“大师用词真高深。”

  大约是幻境到了尾声,结束的很快。

  出了幻境。

  郁岁看向四周。

  发现他们竟然还在原地。

  裴湮也在。

  鹤寻云与一众弟子见到她颇有几分惊诧。

  郁岁颠颠跑到裴湮身边:“师父去哪里了?我都没有找到师父。”

  “为师就在原地。”裴湮嗓音清润,没有半点惊讶,像是知道她去了哪里,如今只是例行关心,“岁岁呢?”

  郁岁:“我好像睡了一觉,然后到了幻境,之后就出来了。”

  裴湮淡淡看向了之。

  了之适时说:“裴剑尊不要误会,贫僧只是在阁主睡着后趁虚而入罢了,不过贫僧忍住了色心。”

  郁岁:“……?”

  你在说什么屁话?

  裴湮静静看着了之,神色有几分阴冷。

  了之与裴剑尊对视两秒,扭头看郁岁:“倘若贫僧被打了,阁主会坐岸观火吗?”

  郁岁斩钉截铁:“会的。”

  了之能屈能伸,“贫僧刚刚所言,皆是胡说八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

  在他身上毫无体现。

  鹤寻云打断他们不着调的话语:“大师,正事要紧,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这满城的怨气。”

  了之:“善哉善哉。”

  鹤寻云:“您在幻境看到了什么?”

  了之简明扼要:“雁城百姓与奉城,柳城百姓联手,杀人分尸,陈施主怒而报复。”

  鹤寻云:“杀了多少人?”

  了之淡淡说:“一个。”

  知易:“无稽之谈!”

  “这三城的百姓加起来少说也有五百来人,五百多人就去杀一人分尸吗?”

  了之:“出家人不打诳语。”

  知易忍了又忍,才没有反驳。

  这句话对了之来讲就是屁话!

  鹤寻云也觉得匪夷所思。

  五百多人怎么可能都仇恨一个人呢?

  况且。

  雁城,奉城,柳城,这三座城池相隔甚远,其余两座的百姓们还要千里迢迢赶过来,单单就为了杀一人吗?

  鹤寻云理不出头绪,准备询问裴湮时——

  却见裴湮已经消失在原地,连带着郁岁也消失不见。

  有弟子惊呼:“师祖呢?”

  旁边的弟子怼了怼他,他立刻改口,“裴剑尊呢?是又进幻境了吗?”

  鹤寻云脸色微沉。

  他到底是大乘后期修为,虽然与裴湮相差甚远,但还是能够感受到裴湮就在原地,只不过在此处割裂出了一片天地,叫他们看不到而已。

  鹤寻云又痛又气。

  师父为何这般?

  为了个女人,连这一城的百姓们都不顾了吗?

  了之忽然说:“这一城的百姓杀了人。”

  鹤寻云:“他们已经赎了万年的罪。”

  了之说:“所以陈施主死了。”

  鹤寻云反唇相讥:“死了便能赎罪吗?”

  了之难得有几分迷茫,“贫僧也不知。”

  “端看天道如何惩罚吧。”

  他说。

  另一边。

  郁岁也有几分茫然,“师父?”

  裴湮温声说:“放轻松。”

  郁岁不明所以。

  脑海里忽然闪过旖旎的梦境……打住,不能再想了。

  杜绝废料!

  眉心忽然一凉。

  一股灵气注入,驱散了了之留在她身上的金光,又为她凝固神魂。

  裴湮看清她灵府,轻叹:“开花了呢。”

  郁岁:“对呀对呀,开花了。”

  “这是什么花呀,师父?”

  裴湮:“凝魄花。”

  顾名思义。

  凝魂聚魄。

  裴湮说:“你神魂不稳,这朵花能够帮你。”

  郁岁大为感。

  没想到裴湮种花的时候,还考虑了这些,她还以为当时那种情况,大家都只记得爽呢。

  “师父对我真好。”她与裴湮吐槽,“不像我在梦中遇到的变态人渣,只想要吃干抹净不负责任。”

  裴湮:“什么梦?”

  郁岁:“细节记不清了,只是个梦而已。”

  她这样说了。

  裴湮再穷追不舍的询问反而容易惹她厌烦。

  于是讲起了更重要的一件事。

  “不要让别人进你的灵府。”

  虽然了之没有进,只是用金光帮郁岁稳定了神魂,但凝魄花会主吸收这抹金光,灵府多多少少染上了点了之的气息——

  这让裴湮很不爽。

  即便他在郁岁面前永远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但骨子里是十足的霸道与狠戾。

  但此刻,他只是温声腔调:“灵府对修士来讲极为重要,不要让人随便进入。”

  郁岁眨眨眼,“师父呢?”

  裴湮:“为师与你是道侣。”

  郁岁不赞同说:“师父怎么能骂自己不是人呢?”

  裴湮默了两秒,笑了,“欠收拾。”

  郁岁觉得这句话好像不久之前刚刚听过这句话,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到底是时机不对。

  两人没腻歪多久。

  郁岁提着魂灯,继续去寻找陈邵九,一路上气氛颇有几分沉默。

  了之这个话唠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也安静了下来。

  最后是鹤寻云打破了这份沉默,他跟在裴湮身边讲了了之所说的幻境之事:“裴剑尊觉得,陈邵九能得到原谅吗?”

  裴湮慢吞吞说:“不知道。”

  “倘若原谅,应该是谁原谅他?”

  “倘若不原谅,那些被下毒迫害的百姓过得如此艰苦,也确实不会原谅。”

  鹤寻云沉默了。

  他们确实没办法替别人原谅。

  可。

  “如果这样,雁城百姓的怨怒要怎么消?”

  了之忽然开口:“阁主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郁岁深感自己好像是课堂跑神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她思忖片刻:“等他们有意识了,问问他们呗。”

  消了怨怒,其实与原谅是一样的。

  倘若他们原谅了陈邵九所做的一切,怨怒自然就消了。

  然而被困在躯壳里痛苦了上万年,说不定,陈邵九死了,他们都没办法消了怨怒。

  郁岁提着魂灯,心情颇有几分沉重。

  “可是。”她忽然又说,“陈公子也没有原谅呢。”

  了之凑到郁岁身边。

  “阁主所言有理。”

  裴湮将郁岁拉倒了右手边,远离这不正经的和尚。

  了之微微叹息,“裴剑尊真不懂的分享。”

  郁岁:“……”

  鹤寻云猛地呵斥:“够了!”

  除了裴湮。

  众人皆有几分惊讶,要知道鹤寻云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性格软,平日里向来不怎么管事,说话永远都是柔柔和和的腼腆语调。

  这种爆发的脾气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鹤寻云眸色似乎有几分戾气,眉心露出一点红,像是忍到了极点,他缓缓吐了口浊气:“请阁主与大师分一分轻重缓急,不要再扯开话题,如今正事要紧,这一城的百姓都等着我们去救呢!”

  气氛沉默下来。

  裴湮慢条斯理的出声询问:“五百多人的命是命,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鹤寻云微怔:“师父……?”

  额间的艳红渐渐消散。

  裴湮:“杀人分尸,死者是谁?”

  了之闭了闭眼,缓声说,“乃陈施主心上人,念了万年,等了万年,寻了万年,守了万年。”

  将一块块玉收集起来。

  思念着,回味着,守护着。

  他甚至不是陈邵九。

  只是一个依托记忆,注满仇恨与悲痛的傀儡。

  了之说:“鹤施主,也许这万年的怨怒,并非是这雁城百姓的。”

  陈邵九的怨与怒,一点也不比这满城的百姓少。

  鹤寻云蔫了下来,“是我考虑不周。”

  知易不是很认同这个观点:“可一个人的命与五百人的命相比,自然有轻有重。”

  反驳他的是宁孤临:“谁的命不是命?”

  他冷笑了声,难得有几分刻薄,“倘若生命能够衡量……”

  “那你在裴剑尊与你爹娘之间选择一个吧,只有一个人能活的情况下,想必你很会取舍吧。”

  知易脸色涨红。

  宁孤临又淡淡补充:“对了,裴剑尊为一十三洲立了结界,保护了整个一十三洲,他代表的可是整个一十三洲所有百姓的命。”

  “上万条的命,与你父母,你选择吧。”

  知易说不出话。

  他怎么选?他如何能选?

  了之打圆场:“选择一事最好随心,知易施主无悔便好。”

  知易闷闷嗯了声。

  了之话是这般说,却也没有说选择错误以后的结果。

  仔细想想,选错的结果,也并非他现在能够承担起来的。

  这一次路上并没有再出什么差错。

  颇有几分畅通无阻地找到了陈邵九。

  郁岁感叹:“不愧是建筑奇才,宫殿愈发豪华了。”

  与万年前相比。

  愈发豪华了。

  裴湮若有所思。

  郁岁停下脚步,看向了之,“大师,陈公子说过,收尸的时候不想要和尚在场。”

  了之礼貌地停在门口,没有跟上去,微微叹息:“贫僧好难过。”

  郁岁于心不忍:“下次再带着大师。”

  了之说好。

  暗自祈祷,希望下一个施主,不想要裴剑尊在场。

  一行人跟着进去。

  陈邵九正在进行最后一次,耐心的擦拭美玉,一片片,不似俗物,漂亮极了。

  裴湮最近正在做镯子,寻找美玉。

  可此时见了这玉,竟然生不出半分用此物雕琢的想法。

  单是想想雕琢这块玉。

  便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

  袖口忽然被扯了下,郁岁担忧看他,“师父?”

  裴湮淡笑安抚她:“为师没事。”

  陈邵九冷哼:“他能有什么事呢?他好着呢,美人在怀,剑尊何忧?”

  郁岁:“……”

  “你好会说话。”

  陈邵九嗯哼了声,继续细细用丝绸擦拭着美玉。

  郁岁将魂灯放在桌子上,坐下,托腮看着这些玉。

  鹤寻云蹙眉:“你有什么计划吗?”

  郁岁:“等他去世后,帮他收尸。”

  鹤寻云深感自己根本不应该询问她,说的都是废话。

  他看向陈邵九,“我们知道,这些人杀死了你心上人……”

  陈邵九猛地回头,向来阴鸷的眼眸都多了几分灵,“胡说八道什么,陈某哪里有心上人?!”

  郁岁想到他的玉,补充说:“心爱之物。”

  陈邵九看向郁岁,唇瓣翕,最终说:“不必胡乱猜测。”

  “陈某早就断情绝爱。”

  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

  反而像是在说,心中有鬼。

  鹤寻云劝说:“你已经折磨了他们上万年,难道心中还有怨气吗?”

  陈邵九擦好了白玉,一片一片的将其装进匣子。

  鹤寻云再接再厉,“不若你先将解药拿出,我们升堂审案,查清事情缘由,再惩罚罪魁祸首。”

  五百多人杀一人。

  总不可能人人都砍了一刀吧?

  总得有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也许还有几个帮凶。

  但杀一个人。

  绝不可能会有五百多个杀人犯。

  鹤寻云哪里知道,偏偏就是有五百多个杀人犯,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陈邵九将匣子扣好,平静说:“陈某下毒之时,便没炼制过解药。”

  他将匣子放在了郁岁面前。

  “这些是陈某的家当。”

  郁岁上道说:“我会安排妥当,都放在棺材里的。”

  陈邵九嗓音沙哑:“这些是留给阁主的,如果阁主不需要,便交给那秃驴吧,等日后阁主想要的时候,再取回来。”

  郁岁:“好。”

  听其言论,他似乎与了之关系还挺不错,她多问了一句,“葬礼真的不要和尚吗?”

  陈邵九:“陈某不需要超度,自然也不用和尚了。”

  他最后又摸了下匣子。

  回头看向裴湮,走到他面前,古怪的笑了声,“忘了也好。”

  就是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了。

  他们一同从九重天下来。

  断了飞升的路,为了一场遭众人唾弃的复仇,为了一场没有结果的等待。

  绝望,也无望。

  而裴湮更加疯魔。

  妄图去复活一个天生仙体。

  由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仙体,怎么可能是他们能够复活得了的呢?

  但是。

  他成功了。

  其中的凶险与心血,陈邵九无从得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

  那个疯魔的裴湮死在了希望前夜。

  死在了郁岁回来的前一天。

  重新带上温文尔雅的面具。

  掩盖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腐烂血肉。

  陈邵九心想,忘了也好。

  还能重新开始。

  他大发慈悲的说:“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裴湮撩起眼皮,淡淡说,“没有。”

  陈邵九点点头。

  像是把遗言都交代完了,然后对郁岁讲:“之前请阁主做的棺材,阁主准备好了吗?”

  郁岁想到棺材,颇有几分羞赧:“准备好了,按照你给的图样,在上面雕刻了颗玉,不过我是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完美。”

  她将棺材拿了出来。

  棺材盖上,左边中间再上方点的位置,按照陈邵九的要求雕刻了一块玉。

  陈邵九抚摸着这块玉,轻轻说,“已经跟完美了。”

  郁岁放下心,“你满意就好。”

  陈邵九打开棺材,躺进去试了试。

  作为死后的安息之处,这里已经很舒服了。

  他闭上眼。

  似乎是在享受。

  鹤寻云猛地反应过来,阔步冲到棺材前,探向陈邵九的鼻息——

  已经没了生息。

  他这才发现,陈邵九今天穿的格外正式,与往常的阴郁不同,他洗了头发,为自己梳了个干净整洁的发型,穿的也是新衣。

  郁岁合上了棺材。

  “死者为重。”

  棺材上雕刻的那颗玉。

  正好落在了陈邵九心脏的上方。

  郁岁忽然有几分难过。

  可能是因为前一秒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一秒便死在了自己面前。

  之前给梨娘收尸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那次收的只是少女心。

  而乱葬岗的尸体,她又素不相识,无法共情。

  郁岁开导了自己许多。

  还是有几分难受。

  她走到裴湮身边,“师父。”

  鹤寻云也在裴湮身边,正在询问:“这雁城的百姓,裴剑尊可能解了蛊虫?”

  裴湮自然而然地拉过郁岁,“抱歉,在下无能为力。”

  雁城的满目疮痍。

  正叫他愉悦呢,他可不会委屈自己。

  鹤寻云微微蹙眉,“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等囚山秘境开启,去取里面的落星花,来解这蛊虫了。”

  郁岁眨眨眼。

  主呼唤系统。

  “龙傲天没有觉醒剑灵哎。”

  【系统:这件事,我很难过。】

  郁岁倒是没有多开心。

  之前她在试炼场也试图阻止过剧情,但并没有什么用,晚上就觉醒了。

  缺失的剧情总会以别的方式补回来。

  郁岁看向裴湮。

  谪仙般的剑尊,是不能入魔的。

  也不可能像剧情那般,成为魔尊。

  ——陈邵九自然死亡,叫她看到了些希望,龙傲天的崛起之路会以其他的方式弥补回来,但垫脚石自身的剧情倒是可以避免。

  …

  雁城,奉城,柳城。

  依旧被封着,等寻找到了落星花,彻底医治了他们以后才会解封。

  而陈邵九最终葬在了魔界。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郁岁不知道原因,但还是遵从死者的意志——毕竟付了钱的。

  待陈邵九入土为安,他们离开后。

  了之拎了壶酒,晃晃悠悠地走到这里,“贫僧来看看你。”

  “不过贫僧是出家人。”

  “不宜饮酒,你来替贫僧喝了吧。”

  他停顿了下。

  “你喝,也算是贫僧喝了。”

  “毕竟你和贫僧,本就是一人。”

  他最初的那一世。

  是被陈邵九分离出来的。

  据说是遇到了一个老和尚。

  说陈邵九身上有佛缘。

  陈邵九说:“我满身都是杀孽,哪里有佛缘?”

  老和尚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又说,“你为了谁造的杀孽,那人承了你的恩惠,便也要承担这罪孽。”

  “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她想了想。”

  陈邵九愣住了。

  “可是我,放不下屠刀。”

  和尚叹息,看向陈邵九的目光满是苦痛。

  ——像是替他承受了这份苦痛一般。

  过了一夜后。

  陈邵九剖了自己的心。

  那颗心成了婴儿,陈邵九说:“我的躯体以蛊虫为生,等到要等的那个人,我便以死赎罪。”

  老和尚问:“若是等不到呢?”

  陈邵九不假思索:“那便一直等。”

  老和尚摇头叹息。

  他的眼睛像是镜子,倒映出了陈邵九眼中的漆黑的悲哀与无望。

  陈邵九将婴儿递给老和尚,“这个婴儿,亦是我留在尘世赎罪的方式。”

  “我造了多少杀孽,便赎多少的罪。”

  老和尚说:“你何罪之有?”

  “只是杀孽太重而已。”

  这两句话,好似十分矛盾。

  又好似全然无关。

  陈邵九目送和尚抱着婴儿离开。

  后来听到了佛子转世的消息,错愕不已。

  他?佛子?

  当真好笑。

  和尚给佛子起名叫,了之。

  了的什么。

  了之不知道,也不懂。

  他有传承记忆,有着一世又一世的记忆,却仍然参悟不透。

  了的是俗世情缘吗?

  可他一世又一世,助那些痴情人渡情关,到底也没参悟透自己的。

  了之将酒全部浇在他坟前,“你临死也不愿意见贫僧……”

  “贫僧其实明白。”

  “你厌恶的不是贫僧,是你自己。”

  了之与陈邵九。

  就像对立面。

  一个积善行德,一个杀孽滔天。

  但偏偏他们俩是同一个人。

  这个阴郁狠辣,世人唾弃的毒圣,害怕在了之身上看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光明磊落的小将军。

  他如今,早已不是恣意潇洒的少年了。

  所以当等了万年的人归来时。

  他连相认的勇气都没有。

  ——他又能以什么模样与她相认呢?

  于是。

  陈邵九在远远的见了她几面后,赠了她一座楼,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后,遵守与老和尚的约定,坦然赴死。

  了之拎着酒壶,轻轻闻了下。

  仿佛有几分微醺。

  酒这种东西,他有一世也是尝过的。

  借酒消愁,其实也没用。

  了之替他拂去墓碑不存在的尘土,念了几句经文,“贫僧会替你守着她的。”

  他站起身。

  “有句话,你说的对。”

  “总得有人记得。”

  “总要有人提醒他们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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