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_袋中人
笔屋小说网 > 袋中人 > 第一百零五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一百零五章

  吴虬听罢问道:“厂子里还有别的证人证词么?”老梁补充道:“嗯,头一个发见凶案现场的就是门房老头子,他平素晚上就睡在门房的耳房里,案发报警后也一直没离开。等巡捕过去,他说他晚上睡梦里给qiang声惊醒,吓得跳下床后,又冷不防一声qiang响。他奔出门房,开门就看得见老板黑色的别克车停在厂子大门正对的操场上,一动不动。他顺手拎了把菜刀,挨近了车子,就看见老板歪倒在汽车皮沙发里死了。别的他一问三不知,他快六十岁了,身子骨倒也硬朗,若有凶犯奔逃,绝逃不过他的耳目,qiang响至他出门,其间不过五、六秒的工夫,他竟没见着半个人影子,想想事情端的鬼异,自觉得很后怕,想来想去,也只有鬼才办得到。”老梁学着门房说话,吴虬一脸凝然,不发一言。

  老梁只有这么点线索,其它一无所述,疲倦的眼睛下两个黑黑的眼袋,托着呆呆的双目看着吴虬,望他指点迷津。吴虬沉吟片刻,说道:“老梁呐,你安排下,我想去现场看看,日本人的家也得走一遭,你看看,现在去行么?”老梁精神一振,拍拍胸脯道:“这不难办,包在我身上,吴先生,咱们这便动身吧。”吴虬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内屋换衣裳,外面杨天保问:“吴先生,我陪您一块儿去成么?”但闻吴虬道:“行啊,你愿自告奋勇,我是求之不得的。”

  三人出门坐黄包车,迳趋南华厂,大铁门已给巡捕房封锁了,拦了警戒线,两名安南巡捕一边一个,站岗放哨,戒严甚紧。梁包探朝他们点头会意,掀开围栏,领吴杨二人入内,二人举目便瞅见那辆黑色的轿车,冷冷清清地停在操场上,操场上荒草离离,更增一番凄凉。老梁一头走路,一头甩甩手道:“厂子停业,厂里的工人都留在家里,咱们巡捕房派人盯着呢,吴先生要找他们,随时方便。”说话之间,三人已至车前,俯身探首,但见车内血迹殷然,后排座椅上用粉笔画着死者的轮廓。车玻璃窗上一对雨刷器竟开着,刮嗒刮嗒,空自刷着玻璃。老梁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惊呼道:“见鬼了,见鬼了,这里给封了之后,再不许人来,这雨刷器怎的无人自动?”言下他调转屁股就气势汹汹地跑回大门口,责问那两个无精打采的安南人。

  吴虬彷如视而不见,带上白手套,拉开车后门,在车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过,继而他又趴到车下,身子钻入车底,捣鼓了多时,其撅臀弓身的模样,赛如一条鬣狗,饥馁了多日,忽然嗅到一丝儿食物的香味,绝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及至老梁气哼哼地跑回来,吴先生已然完工,老梁气急败坏地释道:“那两个杀千刀的,一口咬定不知道,这班安南穷瘪三,鬼心眼多,办事不牢靠,这明明就是有人乘他们偷懒开小差,溜进来做的手脚,气死我了,真真气死我了!这两个瘪三,还说不得的,我才讲了两句,他们倒拿辞工来挡箭,娘个草皮,这些狗东西给那些穷瘪三工人带坏了。”

  杨天保却道:“老梁莫生气,我看也未必是他们开小差,但凡是有些轻身功夫的人,要进来而不让他们发觉,易如反掌。”吴虬拍拍身上泥灰,顺嘴道:“老梁,这么些年,你的病还一成不变,别一惊一乍的,大惊小怪也没用,这桩案子,绝非等闲。”老梁心头一喜,听话听音,问:“先生,有些眉目啦?”吴虬意味深长地一笑:“再上日本人的家里去一趟,真相就可以大白了。”老梁惊喜道:“真的么?妙极,妙极啦!走走走,赶紧走!喂——喂喂——,我说啊,你们两个越南仔,替我拦黄包车,黄——包——车啊!笨蛋!”来时老梁还道会耽搁很久,就让黄包车夫走了,此时相去不久,那两个安南人拔腿就追,竟又将两乘黄包车给拦了回来。

  路上吴虬要梁探将上半天到织田宅向织田夫人做笔录时候的一举一动,重复一遍说得备细,比如在哪个房间做的讯问,宅子里各色佣人仆役形貌举止,房间布置装饰若何……问得梁探好生不耐烦,答一句总要附上一句:“奥哟,真麻烦,您去了看了就知道了!”

  三人至广东人聚居的福德里,路过34号门牌的精武中央大礼堂,其时精武体育会从闸北王家宅,到倍开尔路73号直至如今福德里34号,已乔迁三地。农劲荪早已退休,精武体育会的庶务交给陈公哲全权,连怀庆会馆也盘给了别人,安享晚年,不再出山,而这中央大礼堂的经理,正是罗家驹。这日正巧他就在礼堂内办公,杨、吴、梁三人路过,恰好遇着,四人互相引荐,寒暄了一会儿,罗家驹将家人近况一叙,说了一会子话,各自久慕道别,自不在话下。吴虬知天保在农佳丽这儿还有段心结未解,不好多说甚么,三人弄堂走到底,来至一幢两底四间的大宅子前,门口挂着织田公馆的牌子。

  门口站满了巡捕房的人,天保二人大踏步跟着老梁,径直入内,老梁嘴里取下烟蒂,往墙壁上揿灭了,拉过一个徐娘半老的娘姨,叫她去叫夫人,三人则至厅堂坐下相候。老梁顺口对二人道:“我上午已来问过话,临走时织田太太说要睡会儿觉,看来咱们要坐等一歇了。”吴虬和天保都道:“不妨事的。”

  巡捕房的人搜查已毕,堂上空空,三人等了一炷香的工夫,那女主人才姗姗来迟。女人是个浓妆艳抹的中国人,臂弯里揽着一件紫貂皮和银狐皮做的裘皮大衣,身上的肉,一嘟噜一嘟噜的,却还穿一身丝绣的旗袍,袍里子塞的是棉袄,臃肿累赘,愈见紧绷。天保心下暗道:“我的天呐,她这般一个肥猪身材,还恁般勒紧,分明就是裹一条橛橛流油的香肠么!”女主人自楼上下来,面孔转正,三人才见她塌鼻子、小眼睛、兔儿嘴,别说做老婆了,陌生人瞅一眼就要吐三天。三人心下同时一声:“真丑!”

  织田夫人与三人见了礼,老梁已是熟人,引荐了吴、杨二人,四人分宾主坐下,方才向女主人道:“请夫人再将昨晚的事体,跟我这两位朋友说一遍吧。”那丑女人并无戚容,叮咛娘姨道:“把这件大衣拿去晒晒,当心点儿,可贵了!”转而语气平淡,二度讲了一遍隔日的事情,跟老梁所述一模式样。吴虬听她一席话讲完,微微颔首,此时娘姨端上来一盘四杯咖啡,热气腾腾,娘姨小心翼翼,生怕端不稳撒出来溅着人。茶盘搁到东洋式茶几上,女主人亲自端杯逐一相递,送到吴虬面前之际,吴先生似忙着从衣兜里掏东西,一时之间却掏摸无着,有些心急,忽地站起来,身子正好跟女主人撞个满怀。

  女人手上刚沏的咖啡滚滚烫,给吴虬撞翻了,泼在女人的衣衫袖子上,冬季虽衣裳厚实,可咖啡印到肉上,痛得女人禁不住“啊呀”呼痛。吴虬惊得跳了一下,出手却如电,一把捏住女人的手臂,一头嘴里朝慌了手脚的娘姨吩咐:“快取盆冷水来,快些!”一头已不由分说,将女主人的袖子撩高,露出雪白粉嫩的一段肉滚滚的手臂。其上已然烫红一大片,女主人满面羞涩,待要力挣开吴虬的手掌,杨、梁二人已都看见她手臂上竟还有一个紫黑色的蝎子。

  梁包探不由自主,脱口惊呼:“呀,太太手臂上怎的有个蝎子?!”吴虬手一松,女人赶忙捋下袖子,面色死灰,颓然一屁股坐倒沙发里。吴虬却装作没看见,连声赔不是。老梁看看吴虬,又瞅瞅女人,茫然不知所以,天保在侧亦是一头雾水,而此情此景,倒令他突然想起了毒蝎子。天保想:“难道这女人是毒蝎子易容的赝品?可毒蝎子身上有没有刺蝎子的绣,我也从没机会见过,实在是吃不准足的。再说,毒蝎子不会说中文的,确不做其想。”

  俄尔娘姨端来冷水,女人将烫伤的手臂浸水里,娘姨再如没头苍蝇般跑上楼去拿烫伤药膏,女主人泡了半柱香的工夫,才涂抹了药膏。她忍着疼痛,冷冷地盯着吴虬,忽地腾的站起来,朝吴虬一字一顿道:“你是海上名探,我敬你三分,可男女授受不清,你一大男人,撞翻茶杯,尚属不小心,情有可原,怎的没头没脑,掀我衣袖、摸我的手臂,成何体统?你们走,你们给我滚!我老公欺侮我,在外面养骚狐狸精,便连你们这些做老爷的也没来由地消遣我,我,我……我怎的命好苦!”说着眼圈儿也红了。

  梁包探不禁面红气短,难以为情,想要问她蝎子的事体,话到嘴边,又给她这两句话顶了回去,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替吴虬解围。那老娘姨也朝众人怒目相视,朝三人移近了两步。

  娘姨还来不及张口,吴虬先抬起屁股,朝女主人略欠了欠身,谦恭道:“吴某失礼,还请夫人见谅。夫人既在气头上,吴某也不便多说,吴某只说几句话,说完就走。”那娘姨却不管他的,朝外召唤男佣人进来撵客。女主人听吴虬这般说,倒也不好发作,拦住佣人们,对吴虬道:“你说吧,说完了就滚!”

  吴虬不紧不慢,缓缓地说:“好,那我说了。我经常看些有关九四老人啊、白俄公主啊,乱七八糟的传奇。记得有这么一个故事,挺奇怪的。说从前有一位慈善家,名声在外,冬天施衣,夏天施痧药,年成不好,还要开粥厂。他周济一班穷光蛋,给他们些粗糠烂菜吃,平日叫他们做工,拔草呀,车水呀,扫马粪呀,修理屋顶呀……穷光蛋呢,只知感激他给他们吃食,拼命地卖好。”天保和老梁听得瞠目结舌,心下都道:“吴先生怎的中邪啦?净说胡话!”

  不料,织田太太却接了过去:“可那‘大善人’,得寸进尺,还了穷人家的女儿,事发了穷人气得吐血,找那‘大善人’理论,不曾想‘大善人’说不上三四句话,拔出手qiang就打……”杨天保和梁包探越听越玄乎,越听心头越紧。

  女主人顿了顿,气息急促,肥大的胸脯子,上下起伏,语声亢奋道:“好,你是海上名侦探,人家底细自是碧波清。我直言承认,我就是那个给有钱人糟蹋了的穷人家的女儿,我承认我是受这织田‘大善人’的,度日如年。可就凭这理由,你就断定我杀了织田?你不拿出有力证据,谁能信服?我没有杀人!”梁包探面上一沉如水,心里却不禁发噱:“你这么丑个肥猪娘们儿,那日本老色鬼戳瞎了眼乌珠,要你个母夜叉!笑死人了。”百度一下“袋中人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iwu9.com。笔屋小说网手机版:https://m.biwu9.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