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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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狐王已臻静虚玄默、胸无杂虑之境,于身外之声,充耳不闻。承德一夫当关,拦在门口,将破门紧闭,手上提着法伯迩的死尸堵窟窿。他回头见狐王安之若素,处之泰然,便自放宽了心,凑眼自缝隙望向门外。但见窄狭的甬道暗沉沉的,看不清来人形貌,影影绰绰的约有两人,蛇行鼠伏,朝门口捱来。承德早防有敌人从后蹑来,因之来时故意只紧闭上甬道彼端的小门,而这头的门则四敞大开。如此一来,敌人甫从亮处走入甬道暗处,一时三刻,眼目必难适应,而承德虽身在明处,但周至却是一目了然。

  他见来人不多,而听甬道外人声嘈杂,想是这两人碰巧摸入机关,尚未与外人通气,而三个小孩儿和那名女佣似未泄露他们的行藏,还替他们合上了暗道的门,十分义气,因而延时许久,才有人摸来。承德防惊动外面的敌人,摸出“云龙雾现”,铜管悄无声息地从门上破洞的缝隙伸出,施放了两针。“火冰雾”一打头面,一奔胸腹,顷刻钻入两敌体内,两人悄没声儿地软倒在地,再也难活。

  杀死二贼纤毫的响声也没发出,承德见未惊动旁人,不禁暗喜,回头朝狐王瞧去,忽见她脸色惨白,与前大不相同。原来狐王此时正点上崔小红带脉的穴位,用功殊艰,神情自是大异。列位须知,人体五脏六腑心包这十二经脉为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挢、阳挢,这八脉为奇经。十二常脉和奇经中的七脉,皆循人体上下周流。惟奇经之带脉起自小腹之间,季胁之下,环身一周,络腰而过,共有十个穴,其中两穴忽隐忽显,若有若无,最为难辨。狐王出手须得谨小慎微,差以毫厘,谬以千里,一旦不慎,非但救不了人,还会误伤经脉,轻则瘫痪,重则丧命,非同小可。

  带脉十指之出,直花了小半个时辰,第十个穴位一点下去,崔小红登时“啊哟”叫了一声,苏醒过来。她醒来不说,还从床上跳下地来,竟尔能走能跳,恢复如常了。狐王盘膝坐在席梦思上不动,凝聚中气,在丹田盘旋片刻,然后从喉间一吐而出,啸声清亮,远远传了出去。承德暗想:“狐王独门内功倒是稀奇古怪,怎的运功调息还要起啸。”

  岂知狐王一啸即睁眼站起,拍拍肩背腿脚,释然道:“好啦,大功告成,咱们走吧。”她以指尖替崔小红按摩一周,小红虽已给法伯迩拳打脚踢,满身是伤,血流过多,但沉疴立愈,瞬间便能落地自由,轻健如常,不由得不令承德叹服。

  小红不认得狐王,犹疑相询:“这位小姐是谁?”狐王断然道:“咱们身处险地,须防敌人转眼便到,目下没功夫跟你厮见,快,咱们走,承德,这阳台后首好像有座铁梯子。”

  张承德等人逃入暗门,洋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影踪,满楼遍搜无着。索洛蒙列夫正气急败坏,一头叱喝指挥,一头暴跳如雷地詈骂,污言秽语,骂得白俄打手狗血淋头不说,连那班巡捕也个个脸上挂不住,颜面扫地。隔了半天,忽听得墙壁之间传来一声清啸,索洛蒙列夫猛地想起这边的密室尚未查过。

  原来捕房总监法伯迩偶然于马路上撞着谢晋元撤入租界的队伍,邂逅崔小红,一见之下,便起了色心。俄罗斯总会老大索洛蒙列夫与之私交甚厚,向是沆瀣一气,调情嫖娼,诸般卑污行径,都是同来同往。法伯迩身在中国,与老家妻子阔别已久,久旷之下,愈发爱这调调。他暗托索洛蒙列夫,随他一齐到谢团内明抢,将小红掳回俄罗斯总会。索洛蒙列夫便分拨顶楼的密室,供老淫棍胡天胡帝。盖因老淫棍手握大权,索洛蒙列夫平日仰他鼻息作奸犯科,养痈包庇,对他敬畏有加,此时搜查外敌,因一时不敢打搅老淫棍,故尔密室未探。

  老毛子闻啸声有异,这才恍然,忙呼叱手下冲进暗门,却见甬道拦路躺倒了两名日本九州鹿儿岛巡捕。甬道狭促空间里,居然还充斥烟熏焦糊的臭味,他心知不妙,却见甬道彼端的小门已然紧闭,但不断有浓烟自门缝逸出。索洛蒙列夫拥众快步走去,已听得毕剥毕剥猛烈的燃烧之声,推开甬道尽头的小门,突然光亮耀眼,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索洛蒙列夫站立之处相距密室数丈,已然热得厉害,犹似置身火窟,闷热无比。室内之热,可想而知,但见好端端的一间富丽堂皇的密室,已遭大火肆虐。火焰升腾,烈火熊熊,四下里热气蒸腾,家具摆设,焦毁殆尽,火柱烟梁,纷纷跌落。

  索洛蒙列夫乍见火场,险些背过气晕倒,房间内值钱的物什自是毁之一炬,而法伯迩生死未卜,更是要命。他心想:“倘若总监死在我的地头,我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脱不清干系,这却如何是好?可恨那两个侵袭者,老子非逮住他们不可!”他越想越恨,朝身畔的打手吼道:“给我去找,便是翻地三尺,也要把那些贼子给我揪出来!”那个白俄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地答应,调转屁股就返奔出甬道。

  这白俄会说中文,甫推开小门,见四个高高矮矮的华人巡捕在大屋内摸来摸去,他虎声虎气地叫道:“你们几个,快到楼下拦截,还呆在这里磨蹭些甚么?莫要惊扰了老大的家眷,还不快去!”他吐字含混不清,但那四个巡捕似立时听懂了,不须他再说第二遍,相互推掇着挤出门,一溜儿小跑地奔下楼去。这俄国人见他们如此乖巧驯顺,倒是大出意外,不禁哑然失笑,暗自得意。

  岂道他喝令的这四个巡捕,便是张承德他们四人乔装改扮的,他纵虎归山,尚自不觉,愚不可及,贻笑大方。

  读者们想来也不明所以,且容笔者叙来。原来狐王内功与众不同,她虽功行圆满,但自知啸声招敌,立马引众起行。她先前入室已留心阳台上有个铁梯,似乎通向楼下。四人步出阳台,见铁梯虽已尘封苔蔽、锈迹斑斑,但望下去幸喜确然通向二楼的窗外。承德二话不说,当先攀爬下去,支架尚自牢固,轻轻踢开窗户,翻身窜入。落地后四顾是个无人的拐角,墙壁那端人声噪杂,脚步杂沓,一墙之隔,隔尽耳目,甚是隐秘。

  承德探首轻轻呼道:“行,安全,快下来吧。”狐王护着小红和惠芳,陆续跟入。她自己则又返身回入室内,取火绒等引火之物,以自携的火柴,东点一把火,西投一个火头,引燃诸般家生,床褥、鹅绒、绣幔、地毯、皮沙发、洋式桌椅一一着火,火头四起,火苗象燃着了的药捻子,上下乱窜,迅速蔓延。

  承德在下面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狐王下来,探出半身仰望,狐王纵火回来,正好接着。四人汇合,窃窃地略一合计,承德便悄悄绕前,放倒了四个莽莽撞撞路过的巡捕,将之一一拖至无人之处,剥下制服,给诸人换上。三名女子着意将帽盔压住眼睑,以掩面目。

  惠芳身材瘦弱,狐王和小红也是纤腰一挼,四人实步步惊心,提心吊胆,早做了露陷之后如何应对的打算。其时楼内到处是呼喝奔窜的人,四人小心翼翼,默不作声,东拐西弯,见二楼人多为患,说不得只得往三楼暂避。四人好不容易踅至三楼主室,冷不防暗门开处,撞出一个白俄,四人的心皆提到了嗓子眼,都快吓得跳出嘴巴了,殊不料遇上的是一个愣头青,浑没看出破绽,把他们当成了手下支使,轻轻易易地便放过了他们。

  张承德相偕狐王、小红、惠芳乔扮巡捕,侥幸蒙混过关,奔下三楼,身畔来来往往,人群川流不息,或高喊救火,或怒骂来敌,或赌咒罚誓,或救死扶伤,或狼狈四散……随巡捕同来的万国商团,甚么白俄商团、甚么苏格兰队、意大利队,到处是头发眉毛眼睛五颜六色的洋人。俄罗斯总会里犹如炸开了的老鼠窝,群相悚惧,东突西蹿,南堕北惶,时不时的便有人横里撞来,四人磕磕绊绊,挤挤挨挨,跌跌撞撞,走得好生艰难。又不好呼叱,以免露陷,穷愁苦厄间,承德四人只得咬牙强忍浑身撞痛之处隐隐痛楚,闷头急走,屏息凝气,闭口无声。

  旁人虽多有见之,但仓皇之间,谁也没心思多管闲事,人人忙着补救扑火,心头笼罩上司如何降罪的阴影,莫说一男三女着意掩饰,即令露出了马脚,想来其时形格势禁,手头活儿都忙不过来,洋人也未见得会顾得上拦道盘查。四人心下既火急火燎又惊魂难安,但身处险地,满眼妖邪,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只得亦步亦趋,慢慢磨下楼去。走下二楼,约摸用了一炷香功夫,实则并不久长,但在四人心中彷如已过了好几天一般。

  此时大火已蔓延到整个三楼,偌大的洋楼黑烟弥天,上海市民有见者,远远眺望,看似洋楼如同一支点燃的香烟,楼顶已然烧成焦黑如炭,而下半截也已熏黑。杨惠芳挂念索洛蒙列夫的三个儿女的安危,悄悄跟张承德说想先去救他们。正在商量之际,却见早先站门口的两个巡警,此时冒烟突火,一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女仆抱着吃牛肉汤吃得满嘴油腻的小男孩儿,跟着后面一齐跑下楼来。惠芳见之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定,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张承德四人跑下梯阶,绕过横拦在底楼大厅的巨人尸首,跳过门房的尸身,冒火突烟,冲出了大门。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巡捕,已将楼前楼后,团团围住,但凡有形迹可疑之人,决计难逃一逮。巡捕房政治处处长马莱、政治处查缉班班长席能、马龙等一班大大小小的法国人,颐指气使,来回指挥,大呼小叫,耀武扬威,却是徒呼负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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