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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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众人心底极想相信狐王所猜,雅不愿林家碧转脸就变成了日本特务头目,不料张承德一席话却将之打破:“四行之战,井上四王出手偷袭,夜半仓库外有人偷听逃逸、曹立俊遭擒、撤出四行仓库谢团行踪泄露,种种迹象,全指出咱们身边有奸细。林家碧,金壁辉,这两个名字,你们不觉得相似么?”他乍然听闻吴虬所言,犹如满天乌云之中,骤然间见到电光闪了几闪,虽然电光过后,四下里仍是一团漆黑,但这几下电闪,已让他在五里浓雾之中看到了出路,便此确信林家碧就是金壁辉所伪装佯扮的卧底。

  大伙儿皆默然不语,气氛沉闷,隔了半晌,吴虬长叹一声,双手一拍,从椅中站起身来,朗声道:“目下一无线索,咱们也不需瞎猜,只需时时刻刻,在在留心,想来敌人自必会露出马脚。好啦,大伙儿该做啥就去做,一如其旧。沪生啊,该读书练字啦,昨日的文章背熟了么?”孙承志想起此时已然误工,便自出门去跑马厂点卯,余人便各自散讫。

  张承德悄悄至崔小红卧榻边探视,见她睡得正沉,脸色苍白如纸,想是她身遭玷污,心灰意冷,不禁心生怜惜,伸手轻轻抚摸她乌丝。崔小红生得俏丽,男人见了都会心生爱慕,垂涎三尺,张承德又是雏儿,初知好色而追慕少艾,对之一见钟情,情苗暗茁,与日俱增,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向她倾诉衷肠。此时大难虽已铸成,但承德决无一丝忌讳之心,全心全意的还是热恋着她。

  正当他怜爱地看着心上人儿柔肠百转、意乱情迷之际,忽叮咚门铃响起,房东太太先前给日本鬼子吓得不敢再开门,央承德去开。承德只得定神宁息,走去开门。岂知门一开,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花团锦簇的洋女站在门口,臂弯上挎个黑色小挎包,人站直不动腰支自扭姗姗,宽褶裙轻轻摇颤。她戴了副平光眼镜,镜框是黑色的,衬出美目流盼,低吟浅笑,娇滴滴地问:“请问,吴先生在家么?”承德见她生得眉目如画,红唇脂香,面上不禁一红,三分不耐之情,登时化为乌有,客客气气地庄容道:“哦,你请进吧,吴先生在!”身子一侧,肃客入厅,他跟在洋女身后,见她脑后发髻上插着镶嵌明珠的银环束发,猜不透她的身份。洋女发色灿然金黄,金银辉映,令人不遑逼视,承德便更是不敢与之多说一句话,退至隔室告诉吴虬来客,自顾转身去吩咐方太太烹茶煮咖啡。

  吴虬安置了沪生躺下午睡,换了素净的湖绉长衫、细纱马褂,踱步转来,打量洋女,那洋女听得脚步声也抬头转来,四目相交,吴虬微笑请她入座,坐定后方太太端来一杯咖啡、一杯茶相款二人。吴虬径询:“这位女客,所来何事?”洋女见他目光如电,似乎直看到了自己心里去,知他是大有本事的人,眼中大有喜意,掀一掀裙子,二郎腿一搭,操一口地道的上海话道:“吾是个舞女,名叫安娜,托庇安身于百乐门跳舞厅,挣钱糊口。平素向来只是伴唱舞蹈,得些青睐者的小费度日。三个月前,遇上一个男子,我与之一见倾心,交往至今,轻怜密爱,蜜里调油,他说与妻子分离,不日就要与我成婚。我听他说得情殷,自是高兴,当下鸳盟海誓自不必说的了。”言下面上飞霞,羞涩不已。

  吴虬哼哼的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安娜小姐,嗯……请捡重要的说吧。敝人不喜啰嗦,伏企冒昧,请明示来意。”安娜耸肩抿嘴,娇羞无限,推了推眼镜儿,滞了一滞,低目垂眉道:“嗯,好吧。瞧我只顾东拉西扯,我就说正题。吴先生,我是法国人,我那男友却是中国人,他家里人全都反对咱俩的事。无如他一意要娶,我倾心想嫁,他跟父母兄姊说僵了闹翻天,一怒之下,从家里搬出来,与我在霞飞路上租了间公寓同居。我听他说得家中长辈生厌之状,自也不再强求入门,两人独房共穴,相亲相爱,我也已心满意足,不再贪图甚么了。我只盼与他终身厮守,将来给他生个一男半女,也算不错了。”吴虬似听非听,只是含笑坐着,端起茶呷了一口,取手帕抹干须髭上的茶水。

  安娜语声突转高亢:“可是谁知好景不长,我和他才过了一个多月的快活日子,前天旁晚,我等他归家吃饭,却久候不见其影。左等右等不来,我还道他有甚事绊住了,便自先睡了。不想第二天早上他还没归来,昨天我失魂落魄了一整天,就是不见他的影子。入夜我到百乐门去找了一圈,也没打听到他的踪迹,我急得没作理会处,托姐妹们帮忙打听留意。回到家却接得一封恐吓信和一张他的照片。”说着她拉开臂弯上的小挎包的拉链,取出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吴虬接过来,承德凑上去一看,照片上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双手倒背,浑身缠着绳子,脸上伤口道道殷然。再拆开信笺一览,居然是封恐吓信,信笺上诸字皆系剪裁报纸的字拼凑成文。承德对安娜心存好感,见了恐吓信心头有气,忿忿地道:“这些绑票的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在租界之内,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勒索,胆大包天之至!”吴虬愕然半晌,忍不住诧异道:“既是恐吓信,却既不勒索钱财,又没提任何要求,只写了他的名字?”

  安娜已是满脸珠泪,泪水濡湿了粉黛,淌得桃腮上脂粉东一块西一斑。她听吴虬一问,抹泪颔首,自怨自艾地道:“我男友确叫吴天昊,当时见了这么一封没头没脑的信,又有这张破相的照片,我急得差点昏过去,还道他已身遭不测,一宿难眠。隔日便去报警,警察推勘至今,毫无头绪,一无线索。经人介绍,知侬系沪上名侦探,破案率百分百,顶顶好呱呱叫,因之我不揣冒昧,登门拜访,幸好先生今日在家。”

  安娜一席话罢,惊魂未定,娇喘吁吁,香汗暗生,不料吴虬垂首沉思了片刻,忽地抬起头,脸一板,面上如罩了层严霜,双目射出两道利剑,直透其心,厉声道:“一派胡言,生安白造!快说,你是谁派来的奸细,是何居心?”他这么一唬,安娜冷不防心悸,愣得口讷,说不出话来。吴虬霍地站起来,伸手便去抓安娜的手腕,洋女尖叫一声,手腕来不及缩开,已入吴虬之手,登时觉得手腕上如套了个铁钳,痛得尖声大叫:“你……你……你这人怎的这样?”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又弯又长,几乎遮去了半个眼睛,眼眶里泪水滚来滚去,眼圈儿一红,忍不住两颗大大的泪珠便坠了下来。

  吴虬见她不会把式,心下一惊,暗悔自己太过卤莽,忙松开手时,安娜白腻如脂玉的皓腕上,五个乌青的手指印嵌在肉里,有如绳扎火烙一般。洋女眼泪扑簌簌流个不止,颤声道:“我没得罪侬啊,侬为甚恁地为老不尊?!哎唷哇,疼死吾啦……”她已以最大的克制力将女孩儿家的羞怒抑制,娇滴滴满眼委屈,看得承德不禁心疼。他正要劝慰几句,安娜忽地站起来,掩面奔出门去。

  张承德对吴虬一言:“我去看看,莫要出事!”说才出口,人已窜出门去。出门见安娜一路高跟鞋“踢笃,踢笃”,已然穿过车水马龙,小跑着奔到了马路对面的街础,折而往右。他当即也过了马路,尾随追去,从背后见她一边飞奔,一边抹泪,兀自委屈啼哭。奔了十几步,安娜不再奔跑,但疾步之下,走得还是挺快。她腿上的妃色丝袜,脚跟上的黑绣花像虫的行列,蠕蠕爬到腿肚子上,妩媚而性感。承德不急着拦阻,看她所往何处,相机行事。他听安娜自述来情,甚是蹊跷,许多环节一听便识漏洞百出,心下也是狐疑打鼓,想悄悄静观其变。

  安娜熟门熟路,穿街过巷,东一转西一窜,走过七、八个街区,却始终不搭电车,也不叫黄包车,看来行色匆匆,也并未发见张承德追蹑在后。直行至敏体尼荫路上的一处公寓,安娜往门内一踅,人影一晃,便不见了。张承德紧走几步,前后脚拉开大铁门的边门,探头钻入,但见门斗内一个女人正拿火钳在炉子上烧热了,烫卷头发。这女人五官娇小,颧骨凸出,双耳微微招风,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口中大声哼哼小曲儿,烫发兴味正浓。

  承德不遑多瞧,径自蹑着安娜的身影,跟至电梯,长臂一拦,隔住了行将合闭的镂花黑色铁门。安娜一直在闷头走路,心头思潮起伏,心神不宁,站入电梯,才略定神,冷不防承德拦门,吓了一跳。见是承德,却才相见过,惊叫才刚出口,“啊哟”了一半,已改口诧异道:“嗯?怎的是你?你……你……你跟踪我了?”承德钻入电梯舱内,与之并肩而立,赔小心地道:“适才多有得罪,我跟过来,一来是向你致歉,吴先生说话太直,请你包涵;二来是担心你情绪波动,路上安全起见,因此不揣冒昧,跟了过来,请莫动怒。”

  安娜虽甚惊愕,但见他目不斜视,又说得诚恳,信了九分,神色略和,但立时又想起吴虬之粗言举动,不禁万般委屈袭上心头,眼圈儿一红,又要淌泪。承德眼角余光扫着她的一举一动,忙摸出手帕,递给了她,半是劝慰半是譬解道:“吴先生说话唐突,确是令人难以接受,但你说的情事,也太过匪夷所思,不入情不入理,难怪阿拉起疑。”安娜就摘了眼镜放入挎包内,手帕擦拭了眼泪,一张粉脸更花了,黑一块紫一块,像个妖怪。她轻轻说了声:“谢谢!”便不言语。

  旁边坐在电梯揿钮前矮凳子上的卷发妇女,翻来覆去,朝二人飞眼偷看,电梯霍霍往上,到三层停下,妇女尖声怪气地叫道:“三楼到了!”懒洋洋地站起来,推开铁门,放二人下去。

  一家门内有个俄国人在那里响亮地教日文,阿伊喔唉哦,响彻整个楼层,难听得紧。安娜在前领路,朝右首转去,边走边说:“承侬情,谢谢侬关心,吾这是回家,侬进来喝杯咖啡,歇一歇再走吧。”承德见她说话之时,回头相望,眼神温柔娇憨,居然有一股少女天真的韵味,不禁心里麻酥酥的,点头答允:“也好,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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