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_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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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那人缓缓俯身捡起两枚大牙,也不回话,忽地甩手将牙齿当暗器,朝狐王面门掷来,狐王侧头轻轻躲过,那人身形一晃,一只大手已捏住狐王的右腕。他这两下连消带打,后招绵绵,不料狐王不闪不避,竟任由他五指捏上手腕,他不禁一呆,穴道中忽有一股力量自内外烁,但觉手上虎口大震,不由滑了下来。还没等他脑子转过弯儿来,狐王已在他顶门“五处”、“承光”两穴重重点下,指力裂石如腐、穿铁似纸,那人应手气绝,咕咚倒地。

  国字脸男子甫一倒地,祀堂墙外便传来一阵拍掌之声,夤夜听来,清脆响亮,随掌声一人跳上墙头,格格娇笑,连赞:“鬼面狐王,位列五王,巾帼不让须眉,功夫出神入化,佩服佩服!”狐王循声望去,月白风清,看清墙上是个黑衣女子,身材曼妙,容色颇美,忽闪妙目,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狐王讶然道:“你又是谁?”那黑衣女子抿嘴娇笑,妖媚丛生,反问道:“你我同僚一场,你倒不知我是谁人?笑话,鬼面狐王,你个高山族的小贱人,竟敢背叛帝国,你有何面目存世?嘻嘻……你打死的这个男子,是个大法官的儿子,明天有的你们这般奸人好看的了。今日算你命大,我不能杀你,留着头等我来取,就此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她说得快如连珠炮,言罢手一甩,一颗烟雾弹爆炸,墙头烟雾散开,人影已杳,竟是来无声去无影。狐王没头没脑,经她们一闹,更是摸不着头脑,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耐多费心神。清风拂体,冷月照影,她心中惆怅无限,回到曹立俊灵前,感到无比地寂寞,哀哀地靠着灵台白木桌子的桌腿,朦胧睡去。

  一觉醒来,两厢悬挂的素幛挽联随风翻卷,发出窸窣之声,只见天边晓星初沉,东方已现曙色,耳畔咚咚山响的大门声,还有纷扰吵杂的人喊马嘶之声,头痛欲裂,勉力爬起来,全身乏力,头重脚轻,摇摇晃晃,难以站稳。看祀堂的老头儿亦给吵醒了,来不及穿鞋披衣,跌跌撞撞出来开门,微启之处,外面七、八个白俄巡捕一窝蜂地抢进来,如狼似虎地将老汉撞了个四仰八叉,跌倒在地。老汉“啊哟、啊哟”乱叫痛,白俄巡捕已将桂树下的那具尸体围拢起来,七张八嘴、检验尸格。

  老汉吭吭哧哧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眼角瞥见白俄人绕着桂树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莫名其妙之下,猛然见一个人躺在桂树下,错愕怔忪,搔搔花白的脑袋,摸不着半点头脑。正乱嚷间,西侧厢房的门呀的推开,狐王蹒跚走出,一个瘦刮刮的白俄看见她,忙拉了拉为首的巡长的衣袖,两人交口嘀咕了一会儿,三四个朝她走去。走不上七、八步,倏然分开,呈扇形围向狐王,狐王头晕目眩,想是连日哀悼过甚,没睡没觉的,精疲神乏,又在病后初愈,浑身不得劲儿。那巡长一只毛茸茸的手搭上她的手腕,狐王朦胧间惊觉,待要挣扎后缩,那白俄巡长手法巧妙,手里已捏着精钢手铐,手指触到狐王温软的手背,手铐已然喀的锁住了她的右手腕。

  狐王左手剑指要来削他手指,白俄已像变戏法般,将另一只钢铐子戴在了她的左手腕上,既快且准,连狐王这等大高手也没看清门道,便束手就擒。两个白俄巡捕乘势窜至狐王背后,一左一右,两把捷克十响阶砖牌驳壳枪抵住了她的后心。狐王娇叱道:“光天化日,你们凭甚么胡乱抓人?”那白俄巡长懂得中国话,伸手朝桂树下一指,冷笑道:“尸首罪证俱在,你们谁也抵赖不了,乖乖的跟我走吧!”一声令下,白俄将看门的老汉也一齐锁拿,不见再有旁人,便一股脑儿将院中二人推推掇掇地押了出去。

  狐王本还纳闷,经过桂花树时,看见尸体,才想起昨夜杀了人,给那黑衣女人一搅,自己又昏昏沉沉的,竟然忘记收敛,恍然之下,暗自叫苦,急思对策,苦于头痛脑热,一动脑筋,就奇痛彻骨。农佳丽的亲戚一家人闻讯赶来,也无法阻止,眼放着死者在场,百口莫辩,只得怔怔地望影唏嘘慨叹。他们忙遣人去吴虬处报讯,谁知报信的人至吴虬寓所,又撞着洋巡捕拿了缉捕令,将张承德逮拿了去。报信人一问之下,才知洋巡捕也是公董局司法公差,因有洋人起诉承德入室殴打、强奸洋女而立案抓捕的。

  吴虬等人又经报信人哭诉,得知狐王因杀人罪入狱,一日之间,飞来两场横祸,弄得众人满头五里迷雾,一时之间,大伙儿都没了辙。报信人知他们有的忙了,不再耽误,告辞回去。孙承志四出打听,不半日便得了确讯,回来咕嘟咕嘟,猛劲儿灌水,好容易喘过口气儿来,气不打一处来:“公董局的洋鬼子都失心疯啦,不知吃错了甚药,一抓住他二人,便统统打入西人监,简直是拿他们当政客、重犯处置,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闻者纳闷,众心郁郁。

  稽延数日,审判通告一下,诸家报纸一齐头版头条争相报道,连篇累牍,一连两个星期,全是关于洋人开庭署理狐王杀人案及张承德入室强奸、斗殴案。上海市民大抵都道洋人小题大做,谣诼纷纭,众口不一。日本人数家报纸更是不遗余力地大肆宣扬华人犯罪之说,尤以《朝日新闻》最是戮力。

  张承德案因原告法国舞女安娜伤痕、**在身,又有公寓内操作电梯的妇女周阿妹、门口站岗执勤的“罗宋阿大”别列夫和号房的当值阿姨许晴珠口供作证,一口咬定当日当时当刻,张承德确实偕安娜共入公寓。安娜又矢口坚称承德横加施暴之细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言之凿凿,承德明知她在妄赖,却是百口莫辩。洋法官自是定之铁案,做实了判张承德入室强奸之罪,吴虬等人随堂旁听,都知安娜诬陷栽赃,苦于己方无凭无据,有口难辩,只得气愤愤地吃下哑巴亏。

  而庭审狐王一案的死者经查明,姓虞名美生,乃当庭法官的亲交故旧,别外人证物证确凿。法官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自已打定主意,布下刀山油锅,重判狐王死罪。案情明晰,却也费日须时,狐王和承德俱押在华德路西人监狱的“橡皮监”内,由英国狱卒特押看管,插翅难飞。

  黄浦江畔虹口华德路147号的提篮桥监狱,坐北朝南,北面的围墙紧邻昆明路,西侧是舟山路,东面靠近保定路。始建于年5月18日,第一幢监楼竣工启用。以后陆续增建,至1935年形成占地60亩、楼房10余幢的规模,四周有5米高的围墙。四周聚居中下层市民和犹太难民,大抵是民国初年建造的石库门房屋,密密层层。监内日长无事,狱卒亦从不懈怠,就使附近居民,稍有挨近者,无不受棒打足踢。洋卒的“外国火腿”,远近闻名,谈者色变,号称“远东第一监狱”,良有以也,的非幸至。

  吴虬、孙承志、崔小红、杨惠芳、方家四口等人连日四方奔走,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难敌洋人司法偏袒徇私之术,一切枉费白饶。人人惊恐交集,恚怒侵乘,心力交瘁,却是一筹莫展。孙承志恼恨上来,就要孤身硬闯提篮桥监狱,吴虬等人好说歹说,方才设法劝住。吴虬央老梁从中周旋,梁包探倾力帮忙,但托知交打点了一大圈儿,愣是如石沉大海,杳无下文。愁得大伙儿茶饭不思,寝不安枕,忧心忡忡。

  过了数日,时界元旦,众人无心欢庆。小沪生跟张承德最是亲近,亦愁眉不展,跟邻居小伙伴玩耍之时,一张小脸也拉得长长的,镇日悒郁难欢。过了节已是公元一九三八年元月,日军在沪诸项事宜,齐皆草就,俨然家主人儿,筹建起了无数的亲日联盟、维持汉奸会,弄得海上明珠,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腊月多是节日,学堂里的功课已不紧张,杨沪生这日早早放学,他并不急于回转,独自个儿,悄悄踅至虹口。他人虽幼小,但于上海诸般道路街巷,已是了如指掌,路上也不需问路,心里碧波清爽,七兜八弯,摸至华德路西牢大门口。华德路上全是各式各样犹太人的洋房,奢华鄙陋,贫富杂陈。

  平素吸引人的异域风情,沪生也没功夫理会,眼角斜睨之间,但见监狱占地方圆既广,高耸的厚墙顶上,密密层层,围了三层铁丝网,钢丝网络之间,还隐约可见电线电丝相连。沪生在学堂里习过物理学科,知道那在监狱四周高墙上密密围着的,全是高压电网,一旦有翻墙踰监者,触碰着电网,千伏紫电便会要了他的性命,插翅难飞,非同小可。

  西牢铁门外一箭之地有卡哨,岗亭前站着两个挺胸吸腹的洋兵,身高腿长,面罩寒霜,眼观鼻直视前方。他们头戴鸭舌硬檐小帽,身穿笔挺的排扣窄袖黑色制服,金镶边帽身、领子和袖口饰纹,灿然醒目,黄铜排扣凸印监狱名称缩写的两个字母,更是烨烨生辉。小沪生走近不及两尺,两个洋兵一齐怒目凸睛,朝他龇牙咧嘴,没好气地吼道:“小赤佬,快滚开!”这两个洋鬼子平日专唬路人,站在风雨里,日长无事,竟习了这么一句上海话,颠来倒去、翻来覆去,用之不疲。其他沪语则一概不会,连中国官话也是半句听不懂。

  小沪生人小鬼大,聪明机灵,忙脚底抹油,调转头便嗤溜一阵烟般,逃得远了。他吃了个洋钉子,小小心里决不甘心,避开巡卒,绕监狱外墙兜了两三圈。第二遍走过保定路外墙之时,蓦然一声“嘀嘀”锐响,迎面一辆黑色小汽车横冲直撞而来。小沪生吓了一跳,拚命往墙角落一纵,身子若飞燕掠波,滚落墙根,缩身一避,幸而躲过,站起来时,已然双腿发软,乱抖个不止。他稚音望汽车喷出的尾气乱骂:“操皮,侬娘比的,不长眼睛的瞎子,还敢开车子,寻死啊!若撞坏了小爷,侬娘比的,有的苦头吃了!”

  旁边的路人见他小悠悠一个人儿,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骂的都是从市井学来的大人口吻,都觉有趣,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引为轶事。沪生也不去理会,骂得累了,便在墙根下坐倒,背倚砖墙,暗自恼恨电网吓人,打死他也不敢翻墙,脑中连转了七、八十个弯,苦无良策混入监狱。正彷徨无计之际,左侧忽有一条赖皮小黄狗钻出来,朝他“狺狺”吠了几声,掉转屁股,夹着尾巴逃向昆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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