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_袋中人
笔屋小说网 > 袋中人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二百五十五章

  杨沪生心头一动,爬过去一瞧,不禁咧嘴格格笑了起来,原来那只小狗是从墙根一个狗窦里钻出来的。不知这洞是小狗自己刨出的,还是另有其缘,沪生也不去想那么多,弓背伏身,低下头伸入洞内,比了一比,居然发觉脑袋堪堪过得去,心头又是一阵狂喜。

  他迫不及待地爬入,站起身来,但见重楼林立,草木茂盛,巨树亭亭如盖,连荫生风。远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华洋狱卒戒卫森严。监狱四角俱有高过墙头的岗楼,楼阁内各有一个中国狱卒把守,俯瞰全局,把风谨严。幸而狗窦所处地势低洼,又有灌木长草掩映,草木虽已枯败,但岗楼上的狱卒视线遮断,自难发见。盖因隐蔽,这高墙下狗窦想已日久,但始终没有狱卒发见而加以封堵补缺。

  冷风过处,寒气森森,小沪生机伶伶打个寒颤,他毕竟人小胆虚,能进入来已是意料之外,进来后一见监狱内建筑的阵势,吓得手足无措,忙缩头转身,又从小洞钻了出去。

  他站在狗洞之外,愣了半晌,脑中空空,一片茫然,打不定主意,该当做甚么,所幸狗洞在监狱外墙一处转角后,他钻出钻进,给砖墙挡住了,保定路上的路人来来往往虽多,倒决没有看见的。他呆了半天,心想:“且等星期六放了假再来,我还得准备些应急物什,也好应付那些看牢狱的鬼子。”既生退意,他便不敢久留,又是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匆匆一日如白驹过隙,礼拜六悄然而至,杨沪生回去后绝口不提自己去提篮桥之事,背着大人悄悄在学校外买了一把水果小刀、一根两丈来长的绳子,还买了一支手电筒、两块压缩饼干……彷如野外探险,将他小小心灵中幻想的营救所需物品,一一备齐,藏在书包里,带到学堂。这日奇巧学堂里午前便放学了,他便避开同学,悄悄溜出,又来到保定路监狱高墙下,帖耳墙壁,听墙内无人经过,先将书包扔进墙内,再钻入狗洞。

  他这一天两夜,满脑子是探险的幻想,只念着头一天见到的狱中景物,此时入来,已心有谋划。游目环顾,见建筑多在西北南三面,这里是东北端,算是监狱内偏僻之处,因而墙根虽有洞穴,却是无人发见。兼之狗洞畔杂草丛生,遮挡个严实,平素巡逻的狱卒所经目光只能见到乱草,万难料到草后有洞。

  杨沪生已想好了初步的路线,便自蛇形鼠伏,悄悄挨近东头最接近的一幢铁楼。他见楼上楼下阒无一人,再侧目凝眸,连东北的岗楼上也是空无一人,心下甚觉纳闷,一边两条小腿疾奔,一边环顾四野,四座岗楼全已空空然,彷如狱卒都知道他要来,一齐躲开了似的。

  原来前日来时,记得远远看见楼内每一层都有穿黑色制服的狱卒持枪站哨,戒卫重重,还有做勤务的印度人,头缠绿包布,来来去去也是许多双眼睛。此际无人,倒反而容他轻易靠近。仓猝之间他也不及多想,暗叫:“运气真好!”已摸至楼下,他不敢从门内直入,缘墙攀爬而上,铁楼墙上凹凸起伏,容易攀缘。他身在楼外,却听到楼内发出轰轰的人声,嘈杂扰攘,有如集市庙会,热热闹闹,沪生心下越听越奇,不由得手脚并用,加快爬上。

  他自小爱玩,常缠着吴虬带他到野外山地玩耍,爬山登高,原是他的强项。而孙承志和张承德每日里轮流教他习拳练刀,打熬气力,手攀脚蹬,上楼自不是难题。楼高三层,少说也有五、六丈许,小沪生人小腿短,即令一路无人发见,顺顺当当的,也爬了老半天。攀上屋顶,沪生已是额头见汗,屋顶上旷无一人,耳畔却吵吵嚷嚷,侧耳凝听,竟是人声鼎沸,循声放眼俯瞰,不禁心头怦怦乱跳。但见大楼内环绕一个广场,场中围拢了百数十个身穿竖条子号衣的囚犯,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两个囚犯,楼上每一层都有洋兵持枪看守。沪生一见,才知洋兵全被吸引到内里,守御外面的狱卒也拥在内层贪看,因而外面看来楼内无人踪影,便连顶层原来的哨卒,为了看得清楚,身临其境,也全都留在底层观摩。

  沪生取出绳子,在自己小腰上绕了数匝,绳头缠绕在屋顶铁椽上,牢牢绑住,稳固身形,再看圈子内的两个囚徒,面面相对,弓腰曲背,作势相扑。他不禁揉了揉眼睛,睁大眼睛凝目端详,似见两人中有一个的身形体貌,竟是张承德张叔叔。

  自打庭审之后,安娜与张承德对簿公堂,承德回入监狱以来,一直愁眉不展,他连日戚戚,就是做梦也老梦见法庭上安娜冷峭的模样,无惧无畏,只有满脑满心的刺痛。他心里自安娜的出现,似乎连小红的影子也淡了,可安娜却总是出来跟他作对,彷如前世的冤家、今世全要还报个干净似的。

  每日例行的吃饭、劳作、放风、洗澡,他全如木乃伊、木偶般,任人呵斥指挥,无一事挂心,无一日生活。这日随众出监,照例在铁楼内的广场绕圈儿放风。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是安娜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日子越过得久,心中的影子就越发挥之不去。心猿意马,爱多恨少,情丝所牵,才会如他这般失魂落魄。

  人失魂落魄,身子就如行尸走肉,而他的走肉,忽然听到呼的一声挟风烈响,劲风如一道无形的铁墙,压得他窒息,风中一只毛茸茸斗大的拳头飞来,击在他的右颊之上,他的脸整个儿给掀了起来,皮肉仿佛要剥离颧骨一般。这一拳来势凶猛,张承德给打得仰天翻了个筋斗,身子落地后骨碌碌向后翻了七、八个滚,背脊摔在铁壁上,方才阻住了滑势。

  地上已溅满血污,张承德给打得口吐四、五滩血出来,一路滚去,水门汀的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血迹。众囚犯轰然惊呼,见承德倒地,再转头去瞧施暴者,又是异口同声的一阵惊叫。但见一个巨人,满腮虬髯,根根如铁,一头浓发,色作暗黄,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满身黄毛。头顶挨着二层楼的钢筋水泥地面,毛估估少说也有两三米高大,腰大十围,宽膀厚背,赤裸着上身,满身全是盘根错节的肌肉,偌大的身躯,居然将一片门廊遮住了。

  惊奇之余,有不少囚犯认得这筹巨人是关在单间的重犯,传言是个波兰人,向在寰球列国干那烧杀掳掠勾当的江洋大盗。这个江洋大盗已有四十岁上下,一生所历奇险,不计其数,胆大包天不说,一身武艺,身手矫捷,所向披靡,经他手偷去的宝藏、名画、珍物、宝刀宝剑,价值连城。即使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拥有的财物宝贝也没他所盗的多。这大盗名叫聂什科夫,人们听说了他神话般的传说,都顺口叫他“聂强盗”,也有人背后叫他“黄毛大猪”的。

  聂什科夫生性凶残,凡是拦阻他或追捕他的警探,一旦狭路相逢,他凭籍高超的武功,每每必得格杀对手,决无容情之例。因此上,监狱的兵卒都叫他“波兰屠夫”,便是聂什科夫浑身红毛钢的镣铐重重环锁,那些狱卒也不敢面对面地与之朝相,生恐遭他突袭,不死也伤重致残,轻易决活不过一个礼拜。

  此时囚徒们见是这么一个煞星,横加袭击,群相耸动,但人数虽众,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敢窃窃交头接耳:“啊哟,聂强盗发威了,想是今日天气阴沉沉的,他老人家脾气不好。”、“唷,你别瞅他黄毛大猪身宽体肥,一奔起来,快逾奔雷,忒煞厉害啦!”、“喂,你们可别盯着他看,若惹恼了这厮,咱们这里数百人,个个要没命。”、“咱们人多,一拥而上,谅他也难当。”、“啊呸,你知道个屁,这江洋大盗凶狠得紧,咱们这帮人,虽个个强横,但就算再加上楼上的狱卒和洋人,全监狱的人一拥而上,也未必顶得住他的牛劲儿!”……

  而一干狱卒慑于这波兰人杀名素着,见他出手伤人,也个个急于躲藏趋避,暗自嘀咕:“完了,完了,屠夫发疯了,赶紧躲起来,莫要受池鱼之殃!”……

  聂什科夫一拳打飞对手,洋洋自如,浑不当回事,两只油锤般的巨拳相互碰砸,一对阴森森的绿眼睛,在一众囚犯当中,扫来扫去,似是在找寻下一个倒霉蛋。众人全吓得汗毛伶伶,巨人目光所及,人们纷纷缩脖弓背,往后退缩。人多拥挤,相互推推掇掇,一阵乱扰,楼上的狱卒鸣枪怒骂弹压,囚犯只得缩至东南角,离得聂什科夫远远的。站在人群前的囚徒想起来去看张承德,见他已自扶着廊柱,满头满身血污滴答地站起来,浑身上下抖若觳觫,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会重行摔倒。

  再看他脸上已鼻歪唇裂,目青颊肿,半边脸颊淤黑肿胀,高高坟起,眼角开裂,连右眼眶里也充满了血,红得快要滴出来了。他呼呼喘气如牛,噗的吐出一大口血,连血带出一颗卧槽牙,口内牙血兀自流个不止。他怒目瞪着聂什科夫,勃然暴怒,迸尽肺内一股怨气,大吼大叫:“你他妈的,凭甚么打我?!你他妈的,老子非杀了你不可!”一边叫骂,一边纵身扑向聂什科夫。

  波兰巨汉斜眼相睨,好整以暇,全不将暴跳如雷的这个中国人放在眼里,瞅了瞅他,竟自顾自满不在意地左顾右盼,得意非凡。承德勃然大怒,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挨到敌人脚边,挺身斜上,一拳早到。这招“卧云翻”本就系小巧之技,迅捷无比,盛怒之下,拳头来得更具威力。讵料他快,聂什科夫更快,等他右拳打到,波兰人挫步一晃,巨掌张开,右掌蒲扇般突然飞出,在承德右拳上一挡,五指抓拢,一把捏住他拳头。旁人一齐惊噫,但见巨人捏在手里的不是人拳头,彷如是根棒头糖。

  承德气功自丹田下沉,手臂向内急夺,左足无影无踪地疾踢而出,这招“蛟龙出渊”,乃是手腕被人扣住时所用,踢出的这一脚势道厉害已极,专踢敌人胸口,非将对手踢得当场吐血不可。敌人若是高手,知所趋避,便须立时放开他手腕,否则无法躲得过这当胸一脚。岂道聂什科夫只臂弯一抬,看似轻松随意,举重若轻,已将承德甩出七、八丈远,扑地落下,在地上脚前头后,乞乞擦擦,愣是滑行了丈许,一直撞抵南端的围墙才止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iwu9.com。笔屋小说网手机版:https://m.biwu9.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